第245章 一夢到華胥

  「此處就是龍潭?」

  錢少白跟著洪尚武來到後山,就見一口深潭位於四面山嶺聳立的絕谷之中,潭水從一處豁口罅隙中流出,形成小溪奔流而下。【Google搜索】

  「如何?錢道友是否看出端倪?」洪尚武問道。

  「高山深潭,本該是一汪死水,此刻泉流不竭,定是深潭勾連山根水脈,源源不絕。」錢少白抬頭俯瞰,位於此間能更清楚地看見,大片雲氣環繞四面山嶺,盤旋奔騰,宛如傘蓋籠罩。雲氣中隱約有一絲紫華,玄妙難測。

  「此間清氣豐沛,可算是一處人間福地了。」洪尚武抬手遙指那處山嶺豁口:「錢道友請看,當年白龍飛升,受四面山嶺所阻,於是奮起神威,撞出一條豁口,由此方引得活水流下,滋養草木。」

  「洪寨主話裡有話?」錢少白進入絕谷之中,望見不遠處有七八名修士朝著深邃龍潭施展術法。

  「有熊國便像這四面山嶺,使人不得自由。」洪尚武豪放言道:「唯有撞出一條路來,放得解脫。」

  錢少白笑容中帶有一絲輕蔑:「洪寨主,你我都是修煉有成之人,就別扯那些虛頭巴腦的鬼話了。」

  「好,我就直說了。」洪尚武言道:「如今崑崙洲亂世已成定局,五國並立、首陽弭兵更是一紙空文,想要趁機干一番大事業的人不在少數。就算是仙道宗門,為求傳承不絕,也不能只盯著一家效力投誠。像上景宗那樣,讓整個宗門跟有熊國糾纏一體,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錢少白笑出了聲:「洪寨主,放眼整個崑崙洲,若論傳承鼎盛、氣象興旺,當今又有哪一家仙道宗門能與上景宗相提並論?」

  「的確。」洪尚武點點頭:「可錢道友是否想過,來日當有熊國衰敗,上景宗的下場又將如何?」

  「上景宗門人我也見識過。」錢少白淡然道:「他們大多自認為與有熊國利害一體,真到了危急存亡的關頭,可不會被艱難險阻嚇退。如果哪天有熊國即將衰敗,上景宗估計早已凋敝了。」

  「這還算得上是修仙之輩麼?」洪尚武笑道:「為了別人的江山社稷,拼得傳承斷絕,不嫌可笑嗎?」

  「恕我直言,洪寨主不也正是要與有熊國分庭抗禮麼?」錢少白語氣刻薄:「人君帝主之位,承負甚重,洪寨主不會不清楚吧?」

  「錢道友是覺得我毫無應對之法麼?」洪尚武問道。

  「在那之前,還是先把蛟龍洞府打開瞧瞧。」錢少白髮現龍潭水面生出一陣波濤,仿佛水底仍有一條蛟龍沉睡未醒,偶爾翻轉身軀,便要引起潭水涌動。

  「洪寨主,我們反覆嘗試,依舊不能打破洞府禁制。」龍潭岸邊,有一名江湖散修言道:「潭中暗流洶湧,無論什麼符咒法寶,威力妙用都會大為減弱。」

  「我們還發現,龍潭底下的洞府禁制與地脈暗存勾連,如果能以大法力安鎮地脈,暫時阻遏暗涌,洞府禁制或許會被削弱。」另有一名散修說:「只是安鎮地脈之功,僅憑我等實在難以企及。除非有精通科儀法事之人,布下壇場、做法鎮山。」

  這話再度讓錢少白想起趙黍,當初自己與他交手,王鐘鼎還請出一位藏身湖底的大妖助戰,結果照樣被趙黍做法鎮壓。如果他眼下就在此地,鎮住山川地脈想來不是難事。

  「不必另外找人,此事我照樣能做到。」洪尚武神色從容,他鬆了松臂膀,周身氣象一變,抬腳邁步,在堅硬卵石間留下深達三寸的腳印,身體分量似乎轉眼間變得無比沉重。

  洪尚武繞著龍潭走了一圈,足留數千印,每踏出一步,山崗潭水都微微顫動。走到最後,洪尚武頭頂冒出幾縷蒸騰熱霧,可見真氣運轉到了何等澎湃。

  「我稍後以龜蛇鎮山勢,壓住龍潭周遭地脈,泉流暗涌停歇,便請諸位施展妙法,打破洞府門戶。」洪尚武掃過在場修士,最後將目光放到錢少白身上。

  「理所當然!」眾人齊聲應和,錢少白髮現他們皆難掩興奮之色,顯然都是為洞府奇珍而來。

  就見洪尚武來到龍潭岸邊,身形不動,雙足站定,一股渾厚氣象與周圍足印共鳴,勃鬱氣機化作龜蛇相纏的玄武虛影,懸於半空。

  凝鍊氣機、生形化物,這種本事對錢少白來說不算聞所未聞,但洪尚武所施展的要更進一步,而是結氣化形、法象物類。

  結玄武之形,便能發動玄武鎮山之力,這堪比符篆的取象借法之功,差別在於以肉身為媒施展運用,可見洪尚武的玄門仙武已證得幾分高深精要。

  玄武成象,山川地脈一時停滯,深潭暗涌也平靜下來。

  此時幾名散修聯手施術,潭水被迅速抽出,眼看漩渦翻卷,漸漸顯露出潭底一塊碩大磐石,禁制靈光再難掩飾。

  錢少白御劍出鞘,飛劍懸空、劍鋒下指,同時暗中御使虹映寶珠,一時劍生虹霓,耀眼奪目。

  不遠處鎮住山川地脈的洪尚武暗中留意錢少白一身氣機變化,他發現有光芒透過厚厚雲層,匯聚至飛劍之上,不像劍氣自發的劍術功底。

  待得劍上鋒芒威力已足,錢少白放聲長嘯,飛劍如一柱筆直虹光,帶著裂帛之聲貫入潭底。

  然而洞府禁制牢不可破,即便如此,磐石表面只是泛起漣漪波光,並未見絲毫破損。

  「大家一起出手!」洪尚武大聲呼喝,被他延攬來的修士各自發動符咒法寶,朝著潭底磐石亂襲而下。

  眾人合力,仍然不見洞府門戶開啟。洪尚武揚聲怒喝,轉金雕撲地勢,身形如電,帶著天傾之力悍然下擊,為虹光飛劍贊功助力。

  前後合力,洞府禁制應聲而破,潭底磐石布滿蛛網裂紋,轟然崩碎,顯現一處莫測深淵。

  潭水回攏,此時天上捲雲猛然下壓,深淵也驟生吸力,洪尚武不及反應,直接被捲入內中,岸邊眾人察覺有異,更不願蛟龍洞府被洪尚武獨占,相繼施展護身術法,朝著潭底深淵而去。

  錢少白緊隨在後,被一股急流裹挾衝擊片刻,略顯狼狽地來到一處地底空曠之處。

  四周氣息通暢,只是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耳邊能聽聞水流動靜與其他散修驚呼聲音。

  其中一名散修祭出法寶發出光亮,眾人這才看清周圍地底岩窟、鍾乳成林的景象,一條地下暗河環繞流淌,抬眼望去,盡頭是一扇兩丈多高的巨大石門。

  「這就是蛟龍洞府嗎?」有的散修興奮非常。

  洪尚武此刻站在石門外,錢少白收回飛劍,上前觀視道:「這門上也布了禁制。」

  洪尚武抬手按在石門上,稍稍發動真氣,隨即一股反震之力傳出。

  「不太對勁。」洪尚武摩挲著手指:「這石門禁制完好如初,不像是久歷歲月、氣機耗散的樣子。」

  錢少白仔細打量,他也發現這點了,於是問道:「洪寨主,你占據白龍寨有多久了?」

  「約莫六七年。」洪尚武盯著石門,神色凝重道:「我敢斷定,這門上禁制也就十年左右。」

  「十年?」錢少白笑道:「看來這處蛟龍洞府早已被他人所占,洪寨主來遲一步了。」

  「洞府有主,那現在要怎麼辦?」有些散修已經打退堂鼓了。

  「若是有主,現在就該現身說明。」洪尚武言道:「我們已經打破了潭底禁制,如果洞府內中果真有人,早就該感應到了。」

  「萬一對方是在內中閉關,無暇理會外界呢?」錢少白問。

  「那正好。」洪尚武面露囂狂之意:「直接殺了,洞府內中一切便歸我們所有!」

  錢少白不喜此等強盜行徑,可洪尚武轉過身來言道:「已經來到此地,諸位就別想置身事外了,不將洞府奪占到手,等內中之人出關,你我必定要遭受報復。只有此刻斬草除根,才能確保日後太平。」

  眾人無奈,只得心下勸慰自己,如果此刻洞府內中真有人閉關修煉,突遭驚擾,就算不死,也免不得形神震撼、修為受損。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此刻洞府內中之人已然解化。

  「錢道友,你怎麼看?」洪尚武語氣不容置疑。

  「自當同心協力。」錢少白無奈應承。

  ……

  一枚果核掉到趙黍頭上,他抬頭望去,有一隻青鳥站在樹枝上,朝著自己連聲啼鳴。

  「又是你這隻壞鳥。」少年模樣的趙黍放下竹篋,他捋起袖子,爬上村口大樹,打算抓住那隻青鳥。

  眼看青鳥觸手可及,腳下踩踏的枝幹忽然斷折,趙黍掉落在地,枯枝落葉弄得滿身都是。

  此時青鳥飛到趙黍臉上,連敲帶啄,趙黍只得連忙將它趕走。

  「你有完沒完?我每天從這裡經過,你每天都欺負我!不是扔石子就是吐果核!」趙黍氣呼呼地指著枝頭青鳥說:「等我哪天學會術法,第一個就把你抓住,關進籠子裡,看你還如何囂張?」

  那青鳥只是連聲啼鳴,趙黍也聽不懂,只得拍拍屁股,背起竹篋返回村子。

  華胥村是一個寧靜安詳的村落,良田美池遍野、桑竹嘉木滿山,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此間男女老幼無饑寒之迫、無夭殤之苦、無嗜欲之累,一切自然而已。

  趙黍哼著歌謠,一路上跟左鄰右舍打招呼。村頭做木工的石火光給自己遞來一個木雕老虎:「你之前不是說夢見老虎麼?瞧瞧這個像不像?」

  「像!簡直跟夢裡見到的一模一樣!」趙黍把玩著威風凜凜的木雕老虎。

  道謝幾句,就聽打鐵鋪的羅希賢叫嚷道:「喂!你順便把這柄砍柴刀拿回家去。」

  趙黍接過柴刀問:「是母親送來的?」

  「嗯,刃口鈍了,我給磨了一下。」羅希賢問道:「你今天又到村外上課了?」

  「對啊,今天張老師開講五行大論。」趙黍拿柴刀比划起來。

  「好了好了,別掄著刀片子亂耍。」羅希賢擺擺手。

  趙黍頗為神氣地昂首闊步,還沒等他回到家,衣袖就被人輕輕牽住,回頭一看,姜茹滿臉害羞,不敢直視自己。

  「姜家小妹,怎麼了?」趙黍問道。

  「娘親讓我給你送豆腐。」姜茹直接將一個碗塞進趙黍懷裡,隨即頭也不回地逃開,臉色緋紅。

  趙黍打開扣碟,裡面是滿滿一碗豆腐,他笑著搖頭,可惜姜茹跑得太快,他還來不及道謝。

  回到家中,正好看見母親正在灶台邊上忙碌,趙黍趕緊把柴刀與豆腐放到案上。

  「怎麼?姜家小妹又給你送豆腐了?」母親一見豆腐便笑道:「實在不行,我去姜家給你求親?」

  趙黍臉色一愣,遲疑道:「這種事……不用急吧?我還在跟兩位老師學術法呢,等我學成再說。」

  「今天又是聽誰講課?」母親一邊切菜一邊問道。

  趙黍蹲在灶台邊撥弄柴火:「今天是跟張老師學五行大論,明天要跟梁老師進山里挖石頭。」

  母親譏笑道:「他們兩個是不是又吵起來了?」

  趙黍只得苦笑以應:「沒辦法啊,兩位老師相處不來,華胥村的規矩就是不能在村子裡爭吵打架,只能讓他們搬到外面去住。」

  母親則是嘆道:「他們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怎麼還跟毛頭小孩似的,為了一些小事鬧來鬧去?」

  趙黍兩手一攤:「他們就是這個性子,我勸過好幾次,都不管用。」

  「隨他們去吧。」母親一扭頭,就見趙黍衣擺上沾著落葉泥土,她趕緊拿來撣子掃除,同時問道:「你又去哪裡瘋玩了?」

  「沒去哪裡,就是村口那棵大樹上,有一隻壞鳥成天追著我鬧。」趙黍埋怨道:「我想要爬上樹把它抓住,結果一不小心就掉下來了。」

  「像你這樣蠻幹當然不行,搞不好還會弄傷自己。」母親說:「吃完飯我用枯枝搭個鳥窩,你到時候拿一把米,將它引下樹,再好好養起來,總比被它日日糾纏要好。」

  「我明白了。」趙黍點頭說。

  「你在笑什麼?」母親見趙黍低頭偷笑。

  趙黍笑嘻嘻地回答說:「我只是在想,什麼事都難不倒母親。只要待在母親身邊,我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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