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的!要是求不到符水,你我可就成了不肖子孫了!」
「哎呀!我的鞋!」
「別擠、別擠!」
「真人什麼時候出來?我從後半夜等到現在!」
趙黍挑起馬車帷簾,打量著小鎮上的哄鬧場景,百姓們爭前恐後、你推我搡,朝著東邊半山腰一座館舍蜂擁而去,粗略估算,足有三四千之眾,黑壓壓一大片。Google搜索
抬眼望去,那座館舍朱牆黛瓦、斗拱飛檐,稱得上格局森嚴,而且飾玉貼金、華美非常。館內有爐鼎青煙升騰半空,卷積不散,異香飄蕩四周,沁人肺腑,結界隱約拱持,杜絕鬼神侵犯。
「老丈,你們這是要去做什麼?」趙黍走出馬車,叫住一位路過老人詢問道。
「客人是從別處來的吧?」老人雙眼蒙上一層陰翳,手杵拐杖,笑著說:「靈台館的仙長每逢初一十五廣施符水。據說這符水能消百病,小老頭我眼睛不好,腿腳也不利索,只盼著符水能治我這一身毛病。」
趙黍不置可否,眼前這位老人生機已衰,等閒符水是沒法救治的。如果是由趙黍來動手,也無非是靠著術法符咒強行打通閉塞經絡,讓這位老人能夠短暫視物。
此時聽得遠處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浪,老人告一聲罪,杵著拐杖擠進人群。
就見兩行青衣僮僕從館舍山門快步跑出,各持法器旗幡,羅列兩側。隨後耀眼光芒從天而降,落在山門之前,光華褪去,現出一道挺拔背影,手挽浮塵、身披紫袍、頭頂玉冠,一派道骨仙風。
館舍長階之下,數千百姓紛紛跪倒,齊聲稱頌道:「伏請真人拔苦救難!」
趙黍運足目力,看著那道背影轉過身來,竟然是楚孟春。
「居然是他?」一旁姜茹也大感意外:「他不好好駐守靈台墟,跑到山外做什麼?」
趙黍在鑿河分洪之後,繼續南下,來到靈台墟一帶。因為靈台墟位處深山,周圍又有陣式掩藏守護,沒法徑直前往。依照原本安排,駐守靈台墟的人手會主動前來迎候帶路,並協助趙黍布置壇場。
可是趙黍來到附近,並未見有什麼人手前來接應,於是來到靈台墟外的集鎮,打算由此進山。
但沒想到,這麼一座小鎮的邊上,竟然修築了華貴館舍,而且楚孟春儼然此間主事,排場架勢不比當初身為青岩郡守時差多少。
如今楚孟春換上崇玄館特有的紫袍玉冠,昂首降階、步履如煙,來到一尊盛滿清水的大鼎之前,變戲法般現出一道符咒,高舉指天、口唱經韻,其聲抑揚頓挫,在普通人聽來如天書般難懂。
「九鼎丹英法?」姜茹離得雖遠,卻是聽懂經韻文字,皺眉道:「這分明用來調製合藥水漿的術法,根本不能治病除疾。楚孟春精通外丹爐火,怎會搞這種不倫不類的伎倆?」
「裝神弄鬼罷了。」趙黍眼中幽光一轉,似乎已然洞悉狀況。
姜茹看著楚孟春將符咒投入鼎內,一股光華沖天而起,化作甘霖遍灑而下。數千跪地百姓紛紛仰頭伸手,臉上寫滿狂熱之色,只求能多沾上一些符水甘霖。
「楚真人妙法無量、仙壽永昌!」也不知是誰最先嚷了一聲,百姓們也都相繼高呼:
「楚真人妙法無量、仙壽永昌!」
數千百姓齊聲高呼,竟有震天撼地之勢,許多原本看似衰老病弱之人,此刻竟也生機大振、中氣十足。
「奇怪。」趙黍暗道一聲,仰頭觀瞧,在英玄照景術看來,人群之中生出一股朦朧光色,隨著齊聲高呼,竟隱隱朝著館舍上空那捲積不散的爐鼎青煙匯集。
「此乃香火信力。」靈簫提醒道。
趙黍凝眸注視,發現隨著楚孟春吐納,那香火信力竟然緩緩降附到他身上。
趙黍只覺難以置信:「楚孟春這是打算轉修神道?不對,尋常修士根本不敢輕易采攝香火信力滋養魂魄,很可能尚未有所成就,便會動搖仙道根基,甚至被眾生信願動搖神智。
自古以來,通常只有長生無緣、屍解蛻形的修士,會選擇轉入神道,成為一方地祇,掌管幽冥。楚孟春不過丟官失權,可依舊是崇玄館弟子,沒理由行此冒險之舉。」
「只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靈簫冷笑。
「現在怎麼辦?」姜茹打斷了趙黍的沉思。
此時靈台館外,楚孟春施術完畢,讓左右僮僕給百姓分派符水。趙黍的確看不慣這種蠱惑百姓的舉動,但考慮到尋常百姓生計艱難,只盼著能靠符水獲得一絲安慰,於是言道:「先別打擾,等百姓散去再說。」
符水分派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大鼎見底,得了符水的百姓大多當場喝下,立刻變得神清氣爽、腿腳輕盈,還有人將符水盛在竹筒中,小心帶回。而其餘百姓只得失望而歸,寄希望於下次。
待得百姓們依依不捨地散去,眼見楚孟春轉身離開,趙黍這才來到靈台館外,卻被兩名守門僮僕攔住。
「止步!此地乃真人修煉道場,豈容你等擅闖?還不速速退去?」
聽到守門僮僕的話語,趙黍面無表情,倒是姜茹怒中帶笑:「什麼真人道場?楚孟春自以為是,連帶著下人也是井底之蛙!」
「哪來的賤婢?竟敢口出狂言?!」兩名守門僮僕暴怒不已,抄出腰間短柄骨朵,頂端靈光流轉,暗藏碎石之威。若是常人被這骨朵敲中,恐怕立刻就要被擊碎天靈。
眼看兩名守門僮僕掄起骨朵砸來,趙黍身形不動,五色真氣向外一張,兩人感覺面前有一堵高牆勐然橫推過來,直接被撞飛出去,連帶著館舍大門一併撞開。
「還是奇怪。」趙黍一交手就察覺端倪,這兩名守門僮僕並無半點修為法力在身,就是在尋常不過的普通人,但他們念頭一起,手中骨朵便能生出術法效力,完全顛覆了趙黍過往認知。
「手下人行事如此猖狂無忌,看來楚孟春你被貶到此地,仍是囂張跋扈。」趙黍沒有急著探究,聲音傳遍館舍內中:「雖有廣施符水之舉,但我看你並無拯民救人之心,不過是要享受眾人恭維頌讚之語。實在是……」
趙黍邊走邊說,步伐沉如山嶽,每一腳落下,整座靈台館都感受到如波浪般傳遞擴散的震動。
「……毫無長進!」
腳步踏落,沉悶的虎嘯聲在四周滾滾作響,使得包圍上來的僮僕心驚膽寒,無一人敢靠近。
「趙黍?!」楚孟春匆匆走出,臉上先是閃過驚怒,可隨即恭敬揖拜:
「草民拜見貞明侯。」
「呵,你可是妙法無量、仙壽永昌的楚真人,我一介凡夫俗子,哪裡當得起真人一拜?」趙黍冷顏拂袖。
楚孟春強忍惱恨,賠笑說:「那不過是平民百姓的胡言亂語,就為了討一口符水喝,貞明侯可不要當真。」
「哦?」趙黍得寸進尺:「這麼看來,你在本地仰仗左道妖術、蠱惑百姓?」
楚孟春臉頰抽搐,換做是以前,他早就叫人將冒犯之輩拿下拷打。可如今形勢顛倒,趙黍如日中天,絕不是自己能夠抗逆的。
「草民布施符水,並無勒索之舉,貞明侯目光如炬,想來不會污衊良善。」楚孟春回應道。
「是不是,我自有計較。」趙黍負手而行,打量著靈台館各處:「如此館舍,沒少花錢吧?鑲玉貼金自不必說,連磚石之間也用上六一神泥封固,當真奢侈。」
楚孟春揮手讓其他僮僕退下,解釋說:「貞明侯誤會了,草民來到此地不過兩年,如何能修造出這等館舍?這靈台館最初是玄圃堂所修。後來玄圃堂被妖邪所滅,首座派人接管靈台墟,這座靈台館也保留下來,並加以修繕。」
「看來楚真人對玄圃堂很了解?」趙黍隨口問道。
「慚愧,草民也只是略知一二。」楚孟春說:「如果說我崇玄館乃精於外丹爐火、黃白金石,那這玄圃堂便是栽培嘉木、伺理芝草的行家。
數百年來,玄圃堂都是崑崙東土首屈一指的仙道傳承,靈台墟中所植仙草靈芝,一向被公認是養生延壽的聖品,許多達官顯貴都會攜重金厚禮前來求請芝草。
而且每隔數十年,玄圃堂便會廣邀修仙同道,共參芝草之妙。天夏朝時,我崇玄館先人也曾到訪,對玄圃堂大加讚賞。」
趙黍嘆道:「可惜啊,這麼一個宗門,卻淪亡於妖邪之手。」
楚孟春則語帶譏諷:「其實這也不能全怪罪於妖邪。玄圃堂末代掌門看出天夏朝氣數將盡,因此與豪強結交,資助金銀財物,這已經不滿足在亂世中爭取立足之地,而是希望邀獲一份從龍之功。
玄圃堂這麼做,等同徹底捲入天夏末年的大亂中,結果自然就是門人弟子死傷無數,最後勉強保住一線傳承,也只能龜縮在靈台墟中。這樣的宗門,註定會引來妖邪覬覦,偏偏靈台墟中廣植芝草,只要攻入其中,哪怕不占據道場,一樣收穫頗豐。」
趙黍不由得想起雲岩峰一脈,據說也是捲入天夏末年的大亂,致使門人弟子喪亡流散。幾百上千年的傳承積累,最終落入別人手中,不亦悲乎?
「不過我聽說,當年玄圃堂遭到妖邪圍攻時,曾經向崇玄館求援。」趙黍說:「就不知為何崇玄館對此視而不見?」
楚孟春不失禮數地笑道:「貞明侯可知,崇玄館一年到頭要收到多少修仙同道的求援傳書?何況彼時五國大戰、廝殺正酣,玄圃堂與我崇玄館又無多少往日故舊,憑什麼要門人弟子冒險去救?」
「這話看似有幾分道理。」趙黍語氣鋒利:「只不過崇玄館沒有派人救援,坐視玄圃堂覆滅,事後卻占了人家的宗門道場。如此行徑,難免會受到詬病。而且據我所知,玄圃堂尚有門人弟子留存於世,他們辛苦經營鑿建的宗門道場,崇玄館總不該一直霸占。」
「貞明侯這是什麼意思?」楚孟春問道:「你莫非是來為玄圃堂討回宗門道場的?可我聽說你奉旨布壇,靈台墟也屬其中之一。此時為玄圃堂討回道場,只怕是借公謀私之舉吧?」
「不虧是當過一地郡守,口舌之利還是有的。」趙黍澹澹笑道。
楚孟春聽到這話,心中恨怒交加,要不是父親楚奉圭幾次來信,要自己暫罷前嫌效力於趙黍,他根本沒有心思跟趙黍在這裡閒扯。
「既然說到奉旨布壇,我聽說你被免官就被崇玄館安排駐守靈台墟。」趙黍話中帶著幾分質問語氣:「可你不好好留在靈台墟,為何跑到山外布施符水?」
提到這事楚孟春就來氣,他原本身為青岩郡守,手下一群妖精鬼神效力上供,比起在崇玄館裡成天伺弄丹爐、扇風看火的苦悶日子要滋潤多了。
結果趙黍一來,讓楚孟春沒法繼續安享富貴太平,還被罷免郡守之位,徹底淪為一介白身。
要不是有個侍中父親力保,楚孟春原本還要因為失職問罪。為了避過風頭,楚孟春被安排到靈台墟駐守,平日裡對著山林草木,清靜倒是清靜,可也悶得幾乎要長出蘑孤來。
「首座曾在靈台墟重新布下護山大陣,本就用不著另外派人駐守。」楚孟春只得回答說:「我只需要每隔一段時日檢查陣樞運轉無礙,其餘時候可以自行其是……這也是經過首座准許的。」
趙黍沉吟不語,他聽出一絲微妙之意。雲岩峰沒有派人收,那是因為梁韜刻意為之,打算引人入彀。而靈台墟依舊任由楚孟春自行其是,這恐怕不能用寬容縱放來解釋了。
特別是趙黍跟梁韜說過靈台墟作為壇場地盤重點之一,他沒理由依舊讓楚孟春這種人駐守,萬一處置不當,於人間道國大計有損。
考慮到楚孟春方才竟然能夠采攝香火信力滋養自身魂魄,與崇玄館仙法根基大相逕庭,還有那毫無修為的守門僮僕,依舊能施展術法。趙黍不禁懷疑,這或許就是梁韜的布置。
()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