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儺面劍客一事,你暫時不要四處聲張。記住本站域名」
張端景說道:「如今事況未明,是梁首座及時趕到,把你從那名劍客手中奪回。」
趙黍趕緊問道:「那儺面劍客逃走了?」
「我施展裂地鎖邪法,打算將其拿下。」張端景面無表情地說:「但是這儺面劍客受神劍所護,萬法難侵、禁法難制,已經脫逃了。」
趙黍臉上不敢表現, 心下卻是一寬。裂地鎖邪法就是張端景依據前人裂地召泉、設禁攝妖等術法,融匯開創,收拿妖邪其功顯著。
儺面劍客能夠脫逃束縛,可見神劍不止鋒芒無匹,還令劍客本人能夠橫行無忌。莫怪乎赤雲三老會讓劍客來斬殺大蛇、解危救急。
「我為你療傷時,發現你百脈真氣凝鍊提化,有煉髓易骨之功。」張端景轉而言道:「此非是《疏瀹五藏篇》,倒像是崇玄館仙骨含籙、節節納真的路子。」
趙黍目光難掩羞愧,卻不敢隱瞞:「我修煉了梁國師送的《九天紫文丹章》。我錯了,不該如此。」
張端景闔眼說:「我並未責備,只是修煉別家法訣,此事關乎性命,應當與我言明。否則你修煉用功中途出了偏差,何人能解?」
趙黍事後回想,也覺得自己有些托大妄為,修煉之事完全仰賴靈簫指點,已經忘了老師張端景才是給自己奠定修煉根基的傳法授業之人。
「我是不是不該修煉崇玄館仙法?」趙黍小心問道。
張端景言道:「崇玄館乃是仙家正宗傳承,所傳法訣精深高妙,我知你心存嚮往。但你應當明白,仙法貴重、不可輕傳,梁韜傳你仙法,定然有其圖謀。」
趙黍思量片刻, 言道:「老師,我近來得知一事。梁國師早年奪占國中各處福地洞府後,投下諸多洞天雲篆,打算以此推演地脈氣數, 育化地祇真靈。
之前我在南方數郡廣設壇場、行法收瘟,便是依靠他在各地設下的洞天雲篆,方能策動天地之氣。而且為了防備南土妖神,我還借用了九天雲台,但此舉為他所乘。」
張端景神色凝重,閉目沉思。
趙黍繼續說:「我懷疑,梁國師若想開創人間道國,獨掌一方天地氣數,必定要另開法度,斷然不可能依循天夏朝贊禮官留下的舊有綱紀。」
「投符入地,篡變氣數,即便符篆變煉育化地祇真靈,亦將是他梁韜一人的奴僕使役。」張端景說道:「而你修煉崇玄館仙法,轉化道基,又借用九天雲台行法,實則助梁韜重定法度。」
趙黍哭笑不得:「我哪來這本事重定法度?但我以崇玄館仙法根基登壇行法,恐怕會動搖舊有的綱紀法度。」
「破而後立,梁韜此舉是拿你試探法度深淺。」張端景說:「雖說天夏朝的綱紀法度早已衰敗,但新舊法度磋磨,你行法之際應是兇險萬分。」
張端景於科儀法事一途上,亦是鑽研頗深, 立刻就判斷出關鍵之處。
趙黍只好說:「我根本不記得行法收瘟時的經歷,後來還是聽其他人轉述。我在法壇上讓孛星逆回,但我自己完全不知道。」
張端景表情嚴肅,這狀況似乎也超出他的預料。
「後來……」趙黍想了想,決定還是向老師坦白:「我忽然被祖父從一無所知中喚醒,好像還看到了天夏朝的歷代贊禮官。祖父話中提及皇天傾頹、綱紀已壞,當以身補天……老師您知道此為何意麼?」
張端景思量許久才說:「你要記住,在恍惚中所見,未必都是真實。如果僥倖得見故人往事,或是因為血親承負,精微氣機有所牽連,又或是靈明昏昧,心生幻象而自誤。更甚者,外邪作祟、蠱惑人心。如此種種,皆不可沉迷其中。」
趙黍被這一番話點醒,自己方才好像夢到了父親前往伏蜃谷之前的事。可他從未有過那段經歷,怎會無端夢見?
「我記住了。」趙黍點頭,如今他心境不安,非常需要老師的指點。
「你是否埋怨為師沒有及時來援?」張端景忽然問道:「如果不是我被巫真引走,或許能救下許多人。」
「我又豈會埋怨老師。」趙黍搖頭道:「我只是覺得自己能力不足,偏偏又貪求甚多。」
張端景望向別處,輕輕嘆氣:「得知你父親死訊時,我也如你這般。」
趙黍微微動容,張端景言道:「只是人生在世,又有誰是無所不能的?你莫要因此自悔自恨。」
「我明白了。」趙黍將老師的教誨一字一句刻進心底。
「天色未亮,你先繼續休息。」張端景起身道:「我會繼續留在蒹葭關,你傷勢大好再處理公務。」
目送老師離去,趙黍心中悲痛懊悔已然緩和許多,隨後聽靈簫說:「授徒傳法,首重明心見性,方知如何下手點撥。僅此一項,我不如張端景。」
趙黍萬萬沒想到,以靈簫的性情,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其實也不盡然。」趙黍說:「以前我也經常將老師的話當耳旁風,有些事直到今日方才有切身領會。」
「若論修為,張端景不如梁韜,但他煞費苦心,不希望你捲入此間亂象。」靈簫言道。
「我明白。」趙黍翻過身子,將臉埋在臂彎中:「但我已經深陷其中了,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
當趙黍再度現身處理公務,距離蒹葭關大戰已過去了將近一個月。
由於大蛇幽燭被斬,豐沮十巫盡數覆滅,武魁軍在前線連翻大勝,一舉攻占了多座九黎國城池。
但韋將軍沒有強催大軍繼續進攻,一來新近攻占的疆域亟需安撫民心、治理政務,二來華胥國也無力徵發更多兵卒,開疆拓土並非是毫無止境的。
而且蒹葭關突發變數,儺面劍客再度現身,使得朝廷之中一時議論紛紛,各種原因一同發揮,讓韋將軍止步於武羅鎮一帶,與九黎國殘兵形成對峙之勢。
「眼下首要,便是對蒹葭關以南新占之地編戶齊民、設立郡縣。」趙黍運筆如飛,對下方軍吏說道:「我已經上書國主,不日便可獲得答覆。此間你們要約束好麾下兵士,不可行抄掠之舉。糧餉已籌措到位,你稍後便隨輜重車隊一同出發。」
軍吏躬身稱是,拿著文書退下,又有兵士前來通報:「趙長史,崇玄館姜茹求見。」
趙黍筆下一頓,示意准許。
「趙黍,你沒事吧!」姜茹一來便急切問道。
「我傷勢已大體痊癒。」趙黍臉色微沉:「但是有許多兵士與百姓不幸殞命,連賀當關也……」
姜茹安撫道:「戰場之上危機四伏,你已經盡力了,不要責備自己。」
趙黍勉強一笑,問道:「你為何來了?」
「我聽說了蒹葭關的事,擔心你受傷沉重。」姜茹捧來一個木匣:「這枚神柯仙果我留著沒用,特地給你送來。」
「你這又是何必。」趙黍嘆氣,他見姜茹臉上寫滿關切神色,再愚蠢也明白對方心意。
姜茹搖搖頭:「我這次來,還有一件要緊之事,朝中公卿紛紛上書罷兵……」
「意料之中。」趙黍放下筆:「此次戰事雖然短促,但錢糧耗費巨萬。而且眼下戰果足夠豐厚了,再打下去府庫難以為繼,九黎國也不會一退再退。目前是時候暫緩腳步,鞏固新占疆域了。」
「不光這樣。」姜茹表情複雜:「朝中有不少人說……要拿你下獄問罪。」
趙黍沒有立刻回話,念頭一轉,隨後露出無奈笑容。他很清楚,從青岩郡到蒹葭關,自己一路橫行,必定招致怨恨。如今戰事將息,部分人想到的不是論功行賞,而是兔死狗烹,打算趁機狠狠報復。
姜茹見趙黍好似無動於衷,趕緊說:「你要儘快做些準備,我來之前就聽說了,國主下旨要召你回朝覲見,說不定旬日便有人前來。」
「準備?什麼準備?」趙黍問。
「你如今雖然代替韋將軍坐鎮蒹葭關,卻也手握兵權,可一旦隻身回朝,那便無所依仗。」姜茹連忙解釋:「而你在青岩郡和蒹葭關的一些舉動,如果真要細究,有許多不合朝廷律令之處,朝中公卿便能以此對你大加責難。」
趙黍看見姜茹那焦急目光,說道:「你心思也亂了,我不是那種沒了兵權就任人宰割的凡夫俗子,若要追究我的罪過,恐怕還沒那麼輕易。而且旁人不知內情,還則罷了,你應該清楚,如今的我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拿捏問罪的。」
趙黍確實深深陷入梁韜的布局當中,但同樣,他的存在對於梁韜來說也不容忽視。
懷明先生戲稱趙黍堪比梁韜的親兒子,原因便在於趙黍關係到人間道國的大計。朝中如果真的有人要拿趙黍開刀,梁韜不會坐視不理。
其實趙黍隱約能夠猜到,所謂朝中公卿要問罪趙黍,很可能是國主不放心他在地方上權威日盛,有些人揣摩上意,從而鬧出這檔子事來。
一個都督數郡軍政的人物,登壇行法能夠收治瘟疫,甚至使孛星逆回,重創南土妖神,在武魁軍中和眾將士有半師之分,地方官吏唯他手書是尊,將朝廷詔令視若無物,長久以往,此人治下豈不是自成一國?
從國主任用高平公鎮守蒹葭關,放縱其廢弛軍務兵事來看,趙黍便明白,國主寧可其人無能,也不希望看到地方官長權勢太盛。
只是礙於兩國交兵的現況,國主允許了趙黍在戰時的便宜行事。而為了達成目的,趙黍也一度將自己手中權力發揮到了極致,南方數郡的軍政財賦盡在他一手掌握。
這種狀況太過罕見了,若非韋將軍十足信任,無論是軍中長史還是館廨散卿,按說都不可能有如此權勢。
跟姜茹稍做解釋,她也明白過來,趙黍則說:「不論如何,還是要多謝你前來告知此事。」
姜茹臉頰發燙,躲開趙黍的目光,她其實早就想來蒹葭關了,可是先前在地肺山養傷,姨娘不准她擅自離開,還是找機會向梁韜懇求,才能夠前來探望趙黍。
「你……清減了。」姜茹再度望向趙黍,見他形容略顯消瘦,嘴邊髭鬚不修,莫名感到心疼。
「忙裡忙外,焉能不瘦?」趙黍說道:「如果真有旨意召我回朝,那也正好。不過眼下還有一些要緊事,交給後來者我不放心。」
姜茹一聽這話,熟門熟路地坐到書吏的位置上,提筆笑問:「不知貞明侯有何吩咐?」
趙黍見她如此,也不好拒絕:「蒹葭關一戰,城中兵民傷亡慘重,理應用心撫恤賑濟。我事前備下一筆財帛,就是用來給亡者發派。如今便按照兵冊戶籍,逐一發放給亡者家屬。」
姜茹運筆不停,趙黍敲著額頭繼續說:「賑濟撫恤這件事要立刻辦,按照我先前當眾發放軍餉冬衣那樣做,一來免於冒名頂替,二來……讓兵士帶著陣亡鄉黨的撫恤銀與遺骨返鄉。」
「還有麼?」姜茹看出趙黍情志低落,連忙追問,不讓他愁思纏綿。
「城中兵士百姓多有全家盡歿者,眼下雖已略作掩埋,卻無人祭祀。」趙黍說:「發生這種事情,我責無旁貸,打算為他們行法鍊度、設祠立祭。」
姜茹提醒說:「設立神祠這種事,恐怕還需要上書朝廷得到准許,否則便是淫祀。而且歷來神祠所祭,應當是有大功之人,尋常兵士百姓,恐怕不足以設祠受饗。」
趙黍面帶委屈,他忽然想到那上千名刑徒兵,自告奮勇前來救援自己,不顧凶危挺身而出,最終卻慘死於大蛇幽燭,死後幾乎無人記得他們。
「設祠……確實不妥。」趙黍嘆氣,只好轉而說道:「還有,那些刑徒兵臨時受征作戰,依律可減罪一等。」
姜茹言道:「這件事由你來做,恐怕會引來非議……這樣吧,你如果真想替他們爭取減罪,不妨請韋將軍代為上書,把這些刑徒兵收編為關城戍卒,讓他們就地安家,以實邊鎮。如何?」
「你說得對,就按你說的辦。」趙黍只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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