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韜聽到趙黍這番斥責,並未發怒,抬手支著下巴說:「大道理誰都會講,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們這一通誅邪伐廟,將原本由崇玄館約束鬼神精怪的局面徹底攪亂。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別忘了,這些妖鬼精怪不服王化, 更無國家疆域之限。他們之前還只是跟九黎國私下有些財貨往來,要是逼得他們轉投敵國,仗著在本地經營多年,來一出開門揖盜,你們有想過後果麼?」
「國師大人好口才!」趙黍笑道:「既然你自稱崇玄館約束妖鬼精怪,那他們不服王化、假冒正神勒索百姓的罪責,崇玄館也要一併包攬嗎?朝廷一有追究,它們便頓生叛逆之心, 崇玄館過去就是如此約束教化?」
「你扯起這種官話,倒是越發順暢了,不封個錄尚書事都對不起你這張嘴。」梁韜敲著膝蓋說。
趙黍沒有跟梁韜說笑的心思,神色凝重:「國師大人,我這些日子但凡空閒,便會搜羅尋訪本地的舊聞軼事,了解到你當年仗劍巡境的壯舉。
彼時華胥國尚屬草創,各地郡縣動盪不安,連赴任外地的官長都可能會被盜賊亂兵劫殺。各種妖邪精怪更是橫行無忌,光天化日戮害生民、鼓譟作祟。
至於那些修仙宗門,或是插足人間軍旅爭鋒,致使仇怨累積無可化消,彼此殺伐日深、傳承破敗;或是緊閉山門,意圖遠離禍亂,卻擋不住紛爭上門,甚至有妖邪伺機侵攻冒犯。
在如此境況下, 是國師大人你主動挺身而出,揚渚飛劍斬鼉王、松陽移山降石鯪、臨海飛符破蜃樓、環丘獨身誅四怪……諸多事跡, 不勝枚舉,更有黑山鬼窟劍挑群邪、斬殺鬼帥的豐功偉績,讓華胥國南方保得一片安寧。」
梁韜聞言仰頭大笑:「我當年那些經歷,從你口中說出來,倒像是仙傳聖跡一般。」
趙黍臉上並無笑意:「我親自經歷一遭誅邪伐廟,很清楚這裡面的艱難。這些得了香火供奉、信力滋養的妖祟,一個個根基深厚、穴通四方,強魂橫魄、黨徒甚眾。
這些妖祟一旦遭到痛擊,往往會竭其徒眾、傾其黨羽,四面八方群起響應,紛紛來戰。只要稍有分毫退卻之念,群邪尋隙得計,自己遭殃不說,平民百姓也會受其毒害。
斬妖誅邪這種事,可以說是費力不討好。殺了一個,招惹一窩,平白無故給自己找了一堆仇家,對於以清靜為務的修仙之士來說極為麻煩。沒有堅剛難摧的心志,是難以堅持下來的。」
「既然如此, 你又何必自尋煩惱?」梁韜笑著問:「如果維持舊況不變,哪怕是妖邪, 也不敢興風作浪。」
「國師大人,你有看過本地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嗎?」趙黍言道:「楚孟春大肆斂財興修莊園,可同樣是在石英城中,幾條街外就有衣不蔽體的女子躲在屋裡,她們連靠女紅洗浣謀生都不可得,只能出賣身體以求度日。
我先前召遣兵馬搜捕妖邪,卻在城外河溝之底,發現了幾十具嬰孩屍骨,大多是這些女子流出。恕我眼拙,水面上那些往來大船不像載滿財貨奇珍,更像是裝著百姓的血淚脂膏。」
「趙黍,你若要在仙道之上有所進境,可不要太依賴術法之功,尤其不該過分仰仗耳目之功。」梁韜也收起嬉笑表情:「五色五音之惑,可不止是賞心悅目之誘。知道為何先賢要說『墮肢體、黜聰明』麼?」
「國師大人,你難道能對蒼生苦難視而不見到這種地步?」趙黍神色中有幾分激動。
「視而不見,可算是一種高明本事。」梁韜直言:「當你能做到照見萬物而不縈懷時,這蒼生苦難看在眼裡,就不會是這副裝模作樣的姿態。」
「我,裝模作樣?」趙黍眼角抽動,他越發覺得梁韜此人不可理喻。
「那個叫鷺忘機的鳳鳴谷門人,你也見識過了。」梁韜反問:「你覺得她眼中可曾有那受苦蒼生?她所奏琴曲仙樂,又是否會撫慰那些出賣肉身的暗娼?」
趙黍閉嘴不言,梁韜則好像看透了他一般,直說道:「但你卻很欣賞她,認為她這樣才是修仙學道之人的典範。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對我有諸般苛求?乃至於生出不切實際的幻想?」
「你如果是山野修士,不涉塵世、不慕俗利,我自然無話可說。」趙黍反駁道:「但你是國師,崇玄館仙系血胤四姓子弟多有出仕之人,更別說他們廣占田地、奴僕成群。既得俗利,便有俗務,這種道理再清楚不過!」
「話說到這個份上,那就是不准我辯駁了?」梁韜兩手一攤。
「國師大人與其浪費口水與我辯駁,不如重現昔日斬邪之威!」趙黍言道:「青岩郡的妖鬼精怪遁逃無蹤,而且是一齊消失,此事絕非偶然。想來是勞三千伏誅後,它們暗通消息,一同捨棄神壇,準備聚眾反擊。」
梁韜鷹眉輕揚:「你想讓我出手對付這幫妖邪?」
「這幫妖邪本就是國師大人當年仗劍巡境的漏網之魚,如今完納劫數,也算是功德圓滿。」趙黍回答說。
「原來你把心思用在這裡了。」梁韜發笑說:「我若是出手斬妖誅邪,不僅是替你了結後患,還會徹底斷了崇玄館與各地妖鬼精怪的私下勾結。看似為我著想,實際還是要折我羽翼。」
「羽翼?那等淫祀鬼神、作祟妖邪也配當作羽翼?」趙黍說:「我真不知,這些妖邪為何值得國師大人如此珍視?」
「比如說……」梁韜眼珠一轉:「姜家?」
趙黍皺眉問道:「原來姜家是你在仗劍巡境之時收服的?」
「倒不如說是她們主動來投奔。」梁韜頗為自得。
「就以姜茹言行來看,她們經歷教化,已非山野妖邪,自然不能等同視之。」趙黍搖頭說。
「嘖嘖嘖,貞明侯這是見色忘義啊。」梁韜語帶諷刺:「鼠妖不管不顧,直接雷霆箭煞招呼過去;狐妖因為修煉出一副好皮囊,就留在身邊作為侍妾,貞明侯好享受。」
趙黍臉色微沉:「好讓國師大人知曉,姜茹第一次在我面前顯露原身,便是意圖作祟擾壇,可是差點被我斬殺。」
「不用急著顯擺你那點迂腐性情。」梁韜擺擺手:「我可以出手,但我沒那閒心思慢慢搜尋妖邪蹤跡。除非……」
趙黍聞言有些不安,梁韜一副計策得逞的模樣:「除非你以自身為餌,引這幫妖邪現身。」
「國師大人好算計!」趙黍臉色陰沉、一字一頓,梁韜分明是要趙黍步其父趙子良後塵。
「貞明侯謬讚。」梁韜渾不在意地聳肩:「不過你放心,我還不至於要讓你葬身妖邪腹中,畢竟你的科儀法事對於我未來大業必不可少。只要你能引出這群妖邪,我一定會出手。」
趙黍與梁韜打交道以來,知曉他並非食言之人。而且以如今情況來看,僅憑開壇做法,確實不好找到那些遁逃的妖邪精怪。
考慮到趙黍曾在興隆縣大舉伐廟誅邪,青岩郡一帶各路鬼神妖邪恐已將趙黍視為大敵。這些妖邪未必敢跟華胥國官府公然為敵,但如果僅僅報復趙黍這一個人,它們估計不會顧慮太多。
現在趙黍身在石英城中,周圍有一眾館廨修士協助,城中還有大量兵馬駐紮護衛,妖鬼精怪想要攻入城中,肯定要仔細掂量後果,不敢貿然動作。
「行,我可以作為誘餌。」趙黍盯著梁韜問道:「但我要怎樣才能將他們成群結隊引出來?若是只來一兩頭,搞不好我自己就對付了。」
「你身邊不就有一頭狐妖麼?」梁韜笑答。
……
姜茹坐在書案後,借著燭火光亮,目光專注盯視案上簿冊,時不時批註幾句。
一陣夜風吹入屋中,紗簾輕揚,將燭火撲滅。姜茹趕緊用鎮紙壓住簿冊,正要施術點燃蠟燭,卻見燭淚垂成行,燈芯已盡。
當姜茹要去翻找蠟燭,抬眼便瞧見趙黍手捧燭台,步伐悄然無聲而至。
「趙公子,你怎麼來了?」姜茹問。
趙黍放下燭台,輕嘆道:「我不是讓你別這麼叫我麼?」
姜茹重新關好門窗,笑著問:「那你要我怎麼叫你?」
「跟別人一樣就好,趙執事、貞明侯,隨你怎麼叫。」趙黍抄起一本簿冊隨意翻閱。
姜茹看出他心不在焉,略帶埋怨道:「這批財物簿冊我剛歸置好,你可別給我弄亂了。」
趙黍一愣,嘴巴微張,只得乖乖將簿冊放回原處,然後百無聊賴地抓耳撓腮。
「你怎麼了?」姜茹見狀問道:「極少見你如此,莫非遇到什麼難事了?」
趙黍點點頭,語氣有些遲疑:「我……打算安排幾場法事,趁機將那些遁逃在外的鬼神妖邪引出來,一舉誅滅。」
姜茹聞言大感訝異:「這也太冒險了!我聽你先前講述,連誅殺一頭鼠妖都如此大費周章,要誅殺青岩郡一眾妖邪,又豈是你能夠應付的?」
「我知道,但此事不得不做。」趙黍說:「這些妖邪聞風遁逃,而且進退一致,顯然早已私下群聚成黨,若不趁機誅伐,未來等它們根深葉茂,更不好處理。」
姜茹則帶有幾分怒意:「夠了!我知道你不是為了權位名利來做這件事,但你也要考慮一下自己!力不能及的事情,就不要發了瘋般一頭扎進去!」
趙黍抬頭望向姜茹,就見對方緊緊盯著自己,兩人四目相對,姜茹自知不妥,主動迴避。
「放心,我只是誘餌。」趙黍輕笑一聲:「我打算趁如今風波未平,妖邪仇怨正盛,主動出面引群邪現身。而真正出手斬妖誅邪之人,是你們崇玄館梁首座。」
姜茹聞言一驚,即便知曉趙黍與梁韜有私下合謀,可沒想到兩人居然會布下此局。但姜茹心思機敏,她立刻想到趙黍的父親。
一個人清楚其父的下場,卻偏要重蹈覆轍,究竟會有何感觸?
「話雖如此,可要引群邪入彀,也不容易。」姜茹輕搖螓首。
「所以,要有人向妖邪透露消息。」趙黍語氣糾結。
姜茹聞言即明:「你是希望我去放出風聲?」
趙黍十分勉強地點頭:「我聽梁國師說,你們姜家當年便是在附近活動,後來投身到崇玄館,應該有門路聯繫本地妖邪。」
姜茹掩嘴輕笑:「門路倒是有一些,即便我自稱祖上是天狐,姜家也在凡間山野徘徊許久。我跟你來南方,本就是協助應對妖邪之事,如今正好是我展露身手的場合。」
「太危險了。」趙黍表情凝重:「你是崇玄館出身,人盡皆知,那些妖邪不會相信的。」
姜茹眉眼間流露出幾分媚態,無需粉黛,臉上妝容便嬌艷非常,面容氣質也截然不同了。
「這回倒是你小瞧我了。」姜茹原地一轉身,原本月白色襦裙變成金紋紅底的齊胸衫裙,頸下露出一片雪膩豐沃,整個人艷若桃李、燦若雲霞。
這回輪到趙黍迴避目光,言道:「幻術罷了,還是不妥。」
「你不相信我?」姜茹見他似在害羞,忍不住調笑說:「你這個前半輩子窩在書齋里的小雛兒,哪裡懂我們山野妖物?自以為靠著埋首故紙堆里,就能找出克敵制勝的妙法,實際哪有這麼輕易?
妖鬼精怪大多欺軟怕硬,就算群聚一夥,也容易因為族類不同、天性之別而相互牴觸,難以合力謀事。除非有一個強大頭領,或妖王、或鬼帥,靠著強橫威勢壓服各方,否則難以統領一眾妖邪。
你要對付這幫妖邪,最好就是趁熱打鐵,別給它們籌備時機。現在放出消息,它們便是如烏合之眾一齊湧來,不足為慮。而我潛伏其中、散布消息也能遊刃有餘。」
姜茹見趙黍不接話,話中帶有責備之意:「我明白了,你打心底里便覺得我是那種軟弱無能的小女子,不能委以重任,對不對?」
「我不是這麼想,只是……」趙黍莫名覺得有些煩躁。
「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姜茹露出柔和笑容:「也多虧有你,讓我明白真正值得依仗的不是別人,而只有自己。」
趙黍抬頭望向姜茹,最終下定決心:「好吧,就按你說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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