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五弦得忘機

  「趙黍,我奉勸你一句,縱然你受國主寵信,可是如此毫無顧忌地襲殺地方官長,可想過會有何種下場?」

  楚孟春先是微微一驚,可想到趙黍並未對自己立下殺手,便猜他尚有忌憚, 語氣轉為告誡:

  「偏遠之地或許偶有妖邪竊居神壇、蠱惑百姓,你年輕氣盛,眼裡揉不得沙子,這是好事。記住本站域名但為人處世要懂得變通,不能仗著法力權勢便妄興殺戮!

  就算你們武魁軍接替了高平公,都督蒹葭關軍事, 但事關一地民生政務,你怎能如此專橫獨斷?你要是信不過興隆縣令,就不能事先與本官商量嗎?」

  「到這種時候,你還扯這種官場話術?」趙黍神態冷淡:「興隆縣一地尚且如此,青岩郡淫祀鬼神、作祟妖邪恐怕遍布城廓鄉野。我既然奉命搜捕妖邪,首先就是要將此等邪祟一一掃平,免得他們與九黎國勾結往來。」

  「你在胡說什麼?」楚孟春一臉不可置信:「本地神祠皆是祀典正神,但有靈驗,皆是由我們崇玄館考察勘驗。你竟然還要污衊這些祀典正神通敵叛國嗎?」

  「是與不是,待我巡檢詳查後便能明白。」趙黍言道。

  「反了、反了!」楚孟春連連掙扎,正要提運真氣,卻感覺胸口一陣刺痛,不知何時有一道禁制符咒纏上咽喉。

  「金關玉鎖堅牢咒,別掙扎了。」趙黍言道:「這可是當年天夏朝咒禁生用來禁制邪修氣脈的術法,你要是強提真氣,小心氣機在經脈之中逆沖自傷。」

  天夏朝廷培養的修士術者中,以咒禁生最擅施展禁制、祓除邪魅為能。趙家先人跟咒禁生曾有往來交流,因此有幾部禁製法訣流傳下來。

  但禁制之法談不上稀罕少見,鍊氣有成之人也能以布氣行禁。趙黍輔以符咒,就好比給禁制上了一把複雜鎖扣,讓人難以破解。

  只不過這等禁制符咒也就是能壓制住楚孟春, 對上樑韜那等高人毫無效力,甚至旁邊那名帷帽女子身上禁制也在緩緩減弱。

  「道友好修為。」趙黍朝帷帽女子拱手稱讚一句:「見道友以琴為器、奏樂布陣,莫非出身西土鳳鳴谷?我依稀記得,鳳鳴谷不願協助瑤池國大興刀兵,因而被百相王攻入宗門道場,門人弟子不得已逃離瑤池國。不曾想會在此地見到一位鳳鳴谷傳人。」

  帷帽女子並腿斜坐,她並未顯露真容,十指按住琴弦,低聲言道:「貞明侯精熟修仙各派掌故,屬實不凡。在下鷺忘機,不敢自稱鳳鳴谷弟子,如今只是一介江湖散修,託庇於楚郡守門下。」

  趙黍一聽就明白了,鳳鳴谷一門早已星流雲散,鷺忘機孤身一人遠赴東土,想要安身立命、精進修為,投效崇玄館再尋常不過。

  「鳳鳴谷門下皆是風雅高士, 鷺忘機道友琴聲遠俗超塵, 想來是不願沉淪紅塵碌碌之中。」趙黍並未出言輕蔑, 而是好言相勸:「我與楚郡守乃是塵俗之輩, 若有爭拗,也無非是為了那點權勢地位、金銀財帛,實在大違玄門清靜真義。道友不必牽連其中,自損大道。」

  「貞明侯也懂琴樂麼?」鷺忘機先是沉默一陣,隨後問道。

  趙黍心底有些犯難,只能硬著頭皮回答:「恕趙某濁耳不解仙樂,只有幾句粗略領悟,敬請雅正——道友弦音高亢渺遠,如彩鳳振翅入雲,卻少了幾分回顧之意。須知彩鳳縱然非凡鳥可比,仍要食練實、飲泉醴,於世間驚鴻一瞥,方是仙家妙旨。」

  這話純熟趙黍生搬硬套、東拉西扯,他對音樂的了解充其量是科儀法事的各種吹拉彈唱、敲鐘擊磬。

  不過鷺忘機好像真的聽進去了,坐在那裡也沒有嘗試掙脫禁制,低垂著頭輕撫琴弦,一副專心凝神的模樣。

  「喂!你發什麼呆!還不快來救我脫困?」旁邊楚孟春氣惱道:「你不是說自己本事很大嗎?往常整日撫琴奏樂不管俗務,如今輪到你出手的時候,卻裝出一副小娘子的委屈模樣,是裝給誰看?!」

  趙黍聞言暗笑,他得看出來,這位鷺忘機人如其名,全身心撲在修仙悟玄上,全無半點巧詐之心。趙黍的話讓她有所領悟,便無視外界紛擾,連負責救護楚孟春的事也忘了。

  趙黍先前那番話多少出於自謙,可看到鷺忘機一副不受外擾、隨遇修悟的狀態,也不免有些自慚形穢,人家才是真正的修仙之人,自己空有幾手術法手段,卻一心在塵世打滾。

  「楚郡守,你我就別打擾這位鷺忘機道友了。」趙黍一把將楚孟春提到車轅上,示意賀當關驅散那些圍上來的部曲差役。

  楚孟春還不肯服軟,罵道:「朝中早有風聲,說你趙黍是國主養的一條瘋狗,若是缺錢了,便放你出來咬人。我當初還以為是誇大其詞,今日我算是見識到了!」

  「對,現在的確是缺錢了。」趙黍斥道:「可我們缺的是前線軍需錢糧!不是為了少數達官顯貴的物用享受!」

  楚孟春怒極反笑:「我明白了,你們不敢對高平公下手,反過來咬我們宜安楚氏?我看你是嫌死得不夠快!」

  趙黍則說道:「楚郡守,在你離開郡治所後,韋將軍便已派人接管了郡府衙署與你的宅邸莊園。你覺得這種事,真的會是我一意孤行麼?」

  楚孟春幾番提運真氣,可是都被脖頸禁制所限,憋得臉色紅紫變化:「你以為仗著有人包庇,就能肆意妄為嗎?」

  趙黍反問:「仗著有人包庇、肆意妄為的人,真是我麼?楚郡守,你也是地方官長,又有修為在身,應當清楚興隆縣妖邪受香火供奉的情況,但你對此視而不見,這可不是一句失察之罪能夠搪塞過去的。」

  當初趙黍在決定對鼠妖勞三千後,便已去信告知韋將軍,並詢問如何處置興隆縣令。

  如今韋將軍接替了高平公,都督蒹葭關和南方數郡軍事,有臨機任免之權。國主派韋將軍來鎮守蒹葭關,除了應對九黎國,另外一個安排就是清掃崇玄館在南方郡縣的勢力。

  但這件事並不容易,崇玄館雖然不能掌控蒹葭關,但關內幾處為前方提供軍需的郡縣,也多是由崇玄館四姓子弟擔任官長。

  譬如青岩郡,這麼多年經營下來,崇玄館在本地勢力樹大根深,明里暗裡都是他們的人手,不用些非常手段是沒辦法對付的。

  其實趙黍最初的想法,便是以私取府庫官銀行賄的罪名拿下興隆縣令。結果韋將軍打算更進一步,乾脆以興隆縣令為餌,引楚孟春離開郡治所,他直接派兵奪占,讓趙黍放手大幹。

  楚孟春也算有所準備,帶了幾百號部曲私兵隨行,原本以為就算拿不下趙黍,也能將他逼退,重新掌控興隆縣。

  可他萬萬沒想到,武魁軍從一開始便盯著整個青岩郡,根本不打算讓他回去重掌權勢。

  「國主是嘗到甜頭了?」楚孟春恨怒交加:「扳倒一個鳩江鄭氏還不夠,現在打算將我們宜安楚氏也一併清算嗎?你真以為首座他會無動於衷?!」

  趙黍沒有答話,或許國主覺得,當初梁韜的主動退讓乃是崇玄館無能為力的徵兆,因此打算趁勢追擊,要將崇玄館的勢力一步步剪除。

  再怎麼說,韋將軍能夠對一地郡守動手,肯定是獲得來自國主的授意。

  然而見識過梁韜本人的趙黍,很清楚梁韜懷有何等宏圖遠望,這位國師大人稍作退讓,註定要在未來大大收穫一筆。

  「走吧。」趙黍一手按在楚孟春肩頭:「就不知楚郡守是否有足夠分量,請國師大人低頭看一眼這紅塵俗世。」

  ……

  雲海翻動,嵐氣川流,莽莽雲霧間,偶爾有三五奇峰隱現。

  恍惚間有一輪紅日升起,決雲氣、盪霄漢,日芒向外大張大放,照得雲霞皆赤。

  若有眼力超凡之輩,定然能夠窺見雲海之中有火煉真文蟠曲成篆,結成彌天羅網,護鎮崇山峻岭。

  片刻之後,雲海之中火煉真文漸漸隱去,紅日落下,現出一位鬚眉皆赤的高大男子,他身著赭紅短褐,下擺袖口都打了補丁,一雙光腳布滿老繭,皮膚黝黑、腿脛無毛,十足鄉野窮苦老農模樣,不似仙法精深的高人。

  但這位男子雙瞳如長明不滅的燈火,灼灼放光,常人見之,不敢與他對視。

  「懷明先生,於掾佐到了白茅場,說是有急報。」有一位背弓武者上前言道。

  「急報?莫非是朝廷官軍要對某個村寨下手了?」懷明先生問道。

  「於掾佐沒細說,好像是跟一位武魁軍長史有關。」

  懷明先生一點頭,隨後如有感應般抬頭望去,正好看見一道火流星從山頂直射而下。

  「景明先生出關了?」背弓武者微訝道:「咦?那個方向是白茅場。可我們沒有派人打擾景明先生閉關清修啊。」

  「想來他是有所感應。」懷明先生兩腳騰空:「你繼續巡山,我去了解發生何事。」

  說完這話,懷明先生足踏火雲飛遁而去。

  不多時,雲開霧散,一片鄉間原野呈現眼前,茫茫茅草隨風搖擺,白絮飄飛如浪花激揚。

  然而這看似和煦的原野風光,實則暗藏殺機。若有外敵襲來,立刻就會有萬千梭鏢草箭飛出,華胥國朝廷大軍便曾在此處折戟。

  「懷明先生,您也來了?」

  於二哥瞧見火雲落下,立刻起身行禮。而在他面前是一位麻袍老人,雙眼用布巾纏裹,隱約可見臉上燒傷疤痕。

  懷明先生略一點頭,然後對蒙眼老人說:「景明,你怎麼提前出關了?」

  「我感應到山外有人施展不凡法力,策動天地陰陽之氣降下誅邪雷霆。」景明先生雖雙眼蒙蔽,卻好似有著不尋常的感應:「於掾佐此次前來,便是匯報此事,對不對?」

  「是的。」於二哥嘴上不說,但心中對於景明先生的遠見前知十分敬佩。

  「具體發生何事,你說清楚吧。」身為赤雲三老,懷明、景明兩位都沒有尊長派頭,隨手示意於二哥坐下。

  懷明先生乾脆席地而坐,抬手隔空攝來一大把茅草,雙手十指一捋,指尖火星隱現,然後開始編織起來。

  於二哥對此見怪不怪,開始講述自己從僑張村到興隆縣一路上所見情況,尤其著重講述了趙黍開壇做法、召雷伐廟之事。

  「趙黍?金鼎司執事?」懷明先生手上動作一頓。

  於二哥點頭說:「是的,按照僑張村里尉所說,這個趙黍還是懷英館散卿與武魁軍長史。不過他最重要的身份,應該是華胥國貞明侯。」

  「此人我有所耳聞。」懷明先生先是微露凝重神態,然後又繼續編織茅草:「據說崇玄館仙系血胤中的鳩江鄭氏,在年前乍然敗落,便是此人在華胥國主面前進言。」

  景明先生說道:「鳩江鄭氏敗落,不全是趙黍鼓弄唇舌。」

  「那是當然!」懷明先生冷哼一聲:「如今這位華胥國主看似溫和仁厚,實則最為陰險惡毒!瞻明孤身赴會,結果卻又如何?」

  聽到這話的於二哥心中也有幾分火氣,景明先生說道:「莫生忿心,繼續說。」

  「按照僑張村里尉的說法,那鼠妖勞三千已經被趙黍行法召雷徹底誅殺,剩下一枚妖丹也被趙黍收走。」於二哥說:「此外,勞三千驅策的一夥妖邪,在趙黍排兵布陣下,也都被斬殺殆盡。」

  「他是有備而來啊。」懷明先生手上不停:「當初我給你一道飛火焚邪符,雖能將那虛日真君的淫祀化作廢墟,卻找不到鼠妖根本巢穴所在,沒想到它居然躲到了興隆縣地底!」

  景明先生抬手輕撫蒙眼布,雙眼位置隱隱有火光亮起:「城廓的人煙氣息阻隔了感應,看來我的燭照之功尚有不足。」

  「如今勞三千被誅殺,倒是免去一件掛心之事。」懷明先生言道:「但趙黍的修為法力超出預想,即便是藉助科儀法事,能夠一舉伐廟誅邪功成,足見此人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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