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宋璋仍舊抱著孩子的小身子跪在地上,鳴鶴神情一默,過去半跪在宋璋面前,低聲道:「殺了李容山是遲早的事情。」
」可是信上說夫人還在李容山手上。」
「李容山在信上說只要將軍退兵,願意讓出廣陵城,他便不會再打了。」
「還會將夫人完好的送還回來。」
「現在怎麼辦?」
「西恩定然是不能讓的,可李容山萬一再對夫人……」
後頭話鳴鶴本來是不想說的。
李容山這信明顯就是威脅,想逼著將軍妥協。
可將軍要是真妥協了,西恩的宋家軍怎麼辦?皇帝問責,跟著的將領都沒有好結果,宋家也完了。
但他知道將軍多珍重宋夫人,他雖然不想說,但還是說了出來,想聽聽宋璋的意思。
宋璋卻不語,高大的背影沉默著,接著又將清娪的小身子抱著往裡面簡陋休息的房間走。
鳴鶴猶豫一下還是跟在宋璋的身邊。
宋璋小心的將清娪的身子放在床榻上,坐在床邊,依舊不語。
鳴鶴只看得見宋璋又彎腰埋在清娪小小的身子上,後背聳動。
一瞬間鳴鶴明白了,在這樣的時候說起這些,無疑是殘忍的。
從來不曾在人前落過淚的將軍,此刻的心痛無人能懂。
他不再開口,轉身打算離開的時候,卻忽然看見宋璋抱著懷裡的孩子一下子站了起來,眼裡滿是血絲,語氣急促:「快去叫軍醫來!」
鳴鶴看宋璋眼神急促,微微一愣之後又趕忙出去喊人去叫軍醫。
軍醫一來,宋璋就抱著孩子坐在凳上,一見著軍醫就低聲道:「孩子還有心跳。」
軍醫一愣,看了看宋璋懷裡孩子青白的臉色,趕緊過去把脈。
一會兒後他神色不定的抬頭看向宋璋:「真的還有脈搏。」
說著他趕緊拿銀針來施針,又掐了掐孩子的人中,沒一會兒清娪就醒了過來。
宋璋低頭看著懷裡軟軟抓著他領子喊爹爹的孩子,眼眶酸澀,淚光閃爍,緊緊將清娪抱緊在懷裡。
清娪趴在宋璋的肩膀上,冰涼的小手往宋璋領子裡伸進去取暖,又委屈道:「娘親給阿娪吃了一種草,說阿娪聽話乖乖吃下去就能見到爹爹了。」
」那草好苦啊,娘親還哭了,可是阿娪還是吃下去了。」
說著清娪又抱著宋璋的脖子大哭:「娘親沒騙阿娪,阿娪真的見到爹爹了。」
軍醫聽到清娪的話,忙湊到清娪身上去聞了聞,還有一股不易察覺的淡香。
他看向宋璋:「小的聞著這香味像是紫冬草的味道。」
「紫冬草長在冬日,用火烤乾後就會有一股冷香,是香料中的冷香配方,主要用來安神的。」
「但是這紫冬草本身卻是帶著毒性,只要不入口沒事,入了口就會致人昏迷。」
「並且如果香氣過濃,也會產生迷藥的效果。」
宋璋閉了閉眼,知道沈微慈為了將孩子送到他的身邊,一定受過許過苦。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瞞過李容山知道的,他的心巨疼。
清娪又抱著宋璋的脖子道:「娘親還用地上的草往我臉上抹呢。」
「娘親的力氣可大了,可娘親不許我哭,我也沒哭。」
宋璋是覺得清娪發青的臉蛋有些不對,忙用沾水的帕子用力擦了擦,帕子上便沾上了青綠色。
鳴鶴在旁邊見狀忍不住開口:「宋夫人真有法子,剛才我一見到,真像是……」
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話之後,鳴鶴趕緊閉嘴。
宋璋抱著孩子看向軍醫又問:「還有什麼大礙沒有?」
軍醫搖頭道:「除了脈搏有些虛,手上有擦傷,其餘的看不出別的有什麼不對。」
清娪這時候摸著胸口,委屈:「爹爹,這裡疼。」
宋璋心裡一緊,趕緊掀開清娪的衣裳看,只見著白嫩的胸口上掛著的長生玉碎成了兩半,下面的皮膚下有一道小小的傷口。
宋璋又忙叫軍醫來查看。
軍醫認真看了看,又道:「只是皮外傷,沒有大礙。」
「應該是玉佩擋住了。」
宋璋才放心的點點頭。
這時候清娪肚子裡傳出來的咕咕叫聲,顯然是餓得不行了。
鳴鶴趕緊出去讓手下端飯菜來。
軍營里都是男子,除了幾個做飯的大娘。
廣陵城的百姓都躲去了後面的青州去了。
宋璋抱著清娪餵飯時,眉頭一直緊皺。
他問清娪:「你娘親現在好麼?」
清娪抬頭看向宋璋:「娘親被壞人抓了,壞人不讓我見娘親,娘親抱我回去的時候就一直哭。」
「娘親說會有見到爹爹的一天的。」
宋璋眼眶一紅。
接著他看向鳴鶴:「李容山定然已經在布兵了,你留守城中守城,今夜我帶五萬人從懷安門出去。」
鳴鶴一愣,看向宋璋:「將軍去哪兒?」
宋璋低聲道:」李容山想從前面發兵,再後面包抄廣陵,探子剛才來說人已經埋伏好了,應該就在等我們主動出兵,他們便圍剿過來。」
「現在天亮,我現在出兵在他們意料之中,你們先按兵不動,拖著兩日。」
「李容山攻心,我亦攻心,讓他看不懂我的招數。」
「等我再帶五萬人先去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你先守好城,我再帶剩下的人從後方打過來。」
「他能圍剿,我們也能。」
鳴鶴趕緊道:「可他們包抄的人有十萬人,還有兩千重騎。」
「將軍只帶五萬人定然不夠。」
宋璋招來旁邊的廚娘,將孩子放在她懷裡,又對鳴鶴道:「我們的人比李容山那邊的人少,帶多了前方交戰不利。」
「包抄的人不敢提前動兵,我打他們措手不及,也有勝算。」
「你在這裡等孩子吃完,讓人先護送孩子去青州我大嫂那裡。」
」叫我大嫂照顧好她。」
說著宋璋唇一抿:「今夜就送走,要快。」
清娪看爹爹不抱自己了,立馬委屈的哭起來:「爹爹抱我。」
宋璋彎腰摸了摸清娪的小腦袋,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聲音沙啞:「爹爹還要去救你娘親。」
「很快就回來了。」
鳴鶴聽到宋璋的話,從身後拉住宋璋的袖子:「將軍,李容山或許知道將軍會去找夫人,說不定早就埋伏好了。」
「即便真的先擊潰包抄的人,可怎麼進金兵營?」
」李容山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宋璋看了他一眼:「我心裡有數。」
「先別急著回復那邊,李容山或許還在等我的回信,這幾天按兵不動,讓他以為我在權衡利弊。」
「這些天他不敢傷害她。」
鳴鶴深吸一口氣,還想要再說,宋璋卻推開他,直接走了出去。
清娪看著宋璋的背影大哭:「爹爹……
「爹爹……」
宋璋走在門口的步子一頓,又大步走了出去。
門口處不遠,宋錦修和宋淮安匆忙趕過來,一見到宋璋便焦急的問:「金國使者來了?送什麼來了?」
來的是半夜,宋璋本來不想通知他們,但想著既然已經知道,便草草說了兩句。
又對身邊的副將吩咐,讓他先去整合兵馬,他要去選人。
宋錦修一聽宋璋的話,急促道;「你要去做什麼,我陪你一起。」
宋璋看了眼宋錦修空蕩蕩的左袖,低聲道:「二叔,我心裡有數。」
「李容山那邊等不及應該會帶兵攻過來,你在才能安穩軍心。」
站在一旁的宋淮安便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宋璋搖頭:「李容山派十萬人從後包抄,主力還是在前面。」
「要是城門破了,我也追不及。」
「我只是先去選將,還沒打算先攻。」
說著宋璋拍了拍宋淮安的肩膀,又對著宋錦修道:「二叔和大哥不必擔心我,我有把握。」
宋璋說完再不停留一步,匆匆的走了。
宋淮安愣愣看著宋璋的背影,忽然想起還有沈微慈的事情沒問,他開口想要叫住宋璋問一問,宋錦修緊緊拉住他,打斷了他的話,瞪他一眼:「這時候你問他這個做什麼?」
」想讓宋璋分心不成?」
宋淮安看著父親:「四弟妹還在金軍營,我是怕宋璋意氣用事。」
「現在正是關鍵的要緊處,他要是出事了怎麼辦?」
」皇上一天一封信的來問,這裡的局勢關乎南方,一點不能出差錯。」
「宋璋當初在西恩多跋扈,殺了多少金人?」
」四弟妹被金人抓走,很可能早就……」
宋錦修怒聲打斷他:「這事宋璋今早就提醒過你,不要聲張!」
「不管還活不活著,但侄媳的名譽清白你得給我守好。」
說著宋錦修冷冷瞪向宋淮安:「要是傳出什麼閒話來,你當心宋璋跟你拼命!」
「即便是真有什麼,宋璋的兩個孩子還要不要名聲了?」
「老太太也得殺你。」
宋淮安這才反應過來。
今早接到太子送來的密信時,他在現場才知道。
那時宋璋警告他的話,他這才想起。
沈微慈關乎的其實也是宋家名譽,無論無何也不能透露半分。
難怪今夜的事情不叫他們,除了宋璋知道,底下人都沒有驚動。
他看著父親,還是低聲說出自己的擔憂:「我是怕宋璋意氣用事,中了金軍的埋伏。」
宋錦修嘆息,看了宋淮安一眼:「他要做便做吧,他雖說任性,但做的事情也沒有過差錯。」
說著宋錦修往屋子裡走去。
他看到了屋內正在大哭的清娪,正被廚娘抱在懷裡,鳴鶴頭疼的哄著,只差給那小祖宗跪下了。
全都是行軍打仗的大男人,哄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鳴鶴覺得比死都還難受。
這還是宋錦修和宋淮安第一回見清娪,真真是可愛極了。
宋淮安更是沒忍住去抱在懷裡,拿臉去蹭了蹭。
宋錦修聽了鳴鶴的話,便對著宋淮安道:「你親自送著孩子回青州,這孩子是我們宋家的血脈,不能馬虎。」
「你親自交到你妻子手上,讓她好生照顧著她。」
「宋璋會更安心些。」
宋淮安一愣,看著宋錦修:「金軍馬上要打來了,您這時候讓我送她回去?」
宋錦修看他一眼:「別囉嗦了,趕緊。」
「青州快馬來去兩天,你送我才放心。」
宋錦修深吸一口氣,又看了看懷裡仍舊在哭的小傢伙,默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