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山頓住一瞬,還是走進了屏風。
床榻上的帘子嚴嚴實實的合著,像是在防著誰去窺探。
李容山知道,大抵是防著他的。
他沒什麼話說,沉默的取了血,擺手讓丫頭送進去,他退去了屏風後面。
很快就傳來了他熟悉的乾嘔聲。
他不禁低頭看向自己冒血的手指,將手指送到唇畔上舔了一口,滿嘴血腥。
但是就這麼讓人作嘔麼。
他面無表情的拿出帕子,一圈一圈的繞在手指上。
咳嗽聲又傳來,他微微有些煩躁的在屏風後渡步。
最後他停下步子,出去外間,對著等在外頭的隨從吩咐,讓他重新再去找一個郎中來。
隨從吃驚的看向李容山,下意識的話,壓低了聲音就脫口而出:「宋將軍的人現在正看得緊,殿下這個時辰請郎中,定然是會被發現的。」
「萬一暴露了位置怎麼辦?」
「府里的郎中……」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李容山不耐煩的打斷:「她不能出事。」
「走暗道小心些就是。」
隨從遲疑的看向李容山:「可那郎中怎麼辦?」
「放他回去的話,要是被宋將軍的人找上去……」
李容山深吸一口氣,負手站在窗前,遲遲沒有說話。
的確是難辦的。
宋璋看的有多緊,他再清楚不過。
他手上的這一個籌碼,不能功虧一簣。
但裡屋內一聲聲細弱的咳聲卻像是鼓點打在李容山的心上,他從來沒有這麼不平靜過。
甚至於是心亂。
他在窗前渡步,隨從似是看出了他的左右為難,上前低聲道:「雖說要保證宋夫人的身子無恙,但就算出了什麼事,到時候殿下已經是皇帝,還怕宋家麼?」
「誰當皇帝宋家就忠誰,說到底宋夫人也只是個女人,到時候殿下多給宋將軍送幾個美人,或許宋將軍也不會追究了。」
李容山的手指握在窗沿上,蒼白的手背上青筋迸出,顯然是在克制情緒。
他只冷冷的往隨從身上看去一眼,冷笑:「不重要,還是籌碼麼?」
隨從一愣,隨即就知道說錯了話。
也是,宋將軍那樣的人能被一個女人威脅到,顯然是愛極了的。
屋內無聲的緊張依舊沒有減緩,李容山到底最後也沒有冒這個險。
他走出那間暗室的時候,隔絕了裡頭的聲音,出到外頭。
他走過昏暗又長長的暗道,看著腳下的泥,在想些什麼,誰也不知道。
明王府書房內的燭燈亮了一夜,李容上坐在椅子上,等到天微微泛白的時候,又趕往皇宮。
沈微慈卻是難受了一夜。
她泡了熱浴,身上卻依舊冷的厲害。
被子裡放了兩個湯婆子也依舊覺得冷。
丫頭看沈微慈難受,又在她腳下放了一個湯婆子。
一夜過去,她翻來覆去的也沒有怎麼睡,腦中細碎的想了很多東西,又想了很多人。
她甚至在想裕陽的那間老宅。
那間宅子被舅舅賣了後,現在有沒有人住了進去。
她整個少年都在那裡,曾經還想著得了空又去買回來,竟也忘了。
都是她的錯。
她又想著等生了孩子,也要帶他們回去看一看。
那院子裡那棵棗樹不知還在不在,有沒有被砍了。
不知從哪一年起,那棵棗樹就不結棗了,舅舅總說要砍了重新種一棵核桃樹,但說了好久,後頭也沒有管了。
她在模糊中,聽到有人在叫她。
她睜開眼,模糊不清的燭光,還有一張陌生的面孔。
又其實並不是那麼陌生,是伺候她的丫頭。
月燈不在她身邊,她總是沒有什麼安全感。
燕窩的味道傳來,她知道又是燕窩粥。
每日早上都是燕窩粥,或是蝦泥丸,肉絲湯。
沈微慈早上吃不慣肉食和油膩,就只吃粥了。
她心情不愉,悶在暗無天日的暗房中,更沒胃口。
今日的她格外吃不下,半靠在大銀枕上,手上推了幾回,那銀勺還是往唇邊送。
她吃了一口胃中酸澀,就吐了出來。
兩個丫頭不知所措,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郎中只在巳時的時候過來,現在還沒到那個時辰,她們也不能去崔。
她們只能等到外頭的人進來,根本不能出去。
只是今日郎中來的好像早了一些。
跟著郎中一起來的,還有李容山。
這是李容山第一次在早上過來,他身上還穿著明黃色的朝服,胸前的五爪金龍栩栩如生,本是溫潤的樣貌,如今帶出一些威嚴嚴肅。
兩名丫頭連喘氣都不敢。
此刻沈微慈臉上已染了不正常的紅暈,額上微微有些汗珠,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
屋子裡的炭火又足又暖,但混合著散不開的藥味,又有些喘不過氣。
郎中忙過去給沈微慈把了脈,又看沈微慈模樣,嘆息一聲,才回身去向李容山回話。
他站在李容山面前,看著李容山的神色,斟酌一下說辭才道:「其實還是宋夫人的寒症引起的。」
「這屋裡的濕氣和寒氣太重,宋夫人的身子也像是不大好,這才風寒一直都好不了。」
「要想讓宋夫人的病好的話……」
郎中說到這裡沒有再說下去了。
因為他知道他後面的話不能說。
他忙彎腰,又壓低聲音:「小的再給宋夫人換一副藥方,看看對宋夫人會不會好些。」
李容上負手,低頭看著面前躬身彎腰的郎中,將他沒說完的話說完:「你是要說,要治好她的風寒,需要離開這裡,換個不那麼潮濕的地方是麼。」
李容山雖然平日裡都是溫潤的模樣,但只有他身邊的人才知道他有多心狠。
郎中莫名覺得有些害怕,趕忙就跪下去求饒:「殿下饒命,小的一定會再想一個方子,醫治好宋夫人的。」
李容山淡淡看著跪在地上的郎中,眉頭緊皺。
腳下的靴子動了動,李容上抬起袖子疲倦的揉了揉眉頭,又看了一眼跪在腳下瑟瑟發抖的郎中,擺手讓他先出去開新的藥方。
李容山臉上的神情一直都是淡淡的,跪在地上的郎中卻覺得如釋重負,趕忙退了出去。
在這暗室下頭,無人知道埋了多少骨頭。
看起來無害溫和的二殿下,最是身邊不容一絲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