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熟悉的聲音一喚，顧晞怔住，她止住了眼中的淚水，抬起眸來。
視線在空中交匯。
當看清眼前的人後，她低頭連忙慌亂地擦了擦眼角未乾的淚珠，努力維持著並無大礙的樣子，唇角撐起了一抹微笑。
與剛才的狼狽哭泣，判若兩人。
這便是冥王殿下，她一向要強，絕不會輕易在別人面前掉淚。
她那哭得通紅的眼睛，此刻彎成了月牙的形狀，仿佛剛才的淚水，是一場錯覺。
「是小月。」
「小月回來了？」
「小月這段時日去哪裡了？姐姐一直在派人尋你……」
她那眼淚擦得太快，閻瀾剛才伸出去的想為她拭淚的手，僵在了原地。
睫毛的陰影之下，閻瀾的瞳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暗光，轉瞬即逝。
他的唇角噙起一抹清風般溫和的笑容，依舊是顧晞印象中那單純善良的少年模樣。
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的眸中含上了一層薄紅，泛著濕漉漉的光，「當年，姐姐神魂俱滅之後，小月一直不願相信。」
「我離開了冥界，去尋能救活姐姐的辦法。」
「後來，翻到了上古秘術的古籍，便一直在閉關修煉這項秘術。」
「可小月無用，沒能救得了姐姐。」
「前幾日，小月閉關出來後，聽到了姐姐奪回王位的消息，喜不自禁，便匆匆地趕來了冥界。」
「終於，見到了姐姐……」
一滴淚珠順著他的眼角滑落了下來，像曾經以往無數次一樣，他乖巧地蹲下身去，望著顧晞的眼睛哽咽出聲，「姐姐，小月好想你……」
現實與回憶重合，當年的少年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如今，已然長大。
顧晞不由得想起，當時從萬魔窟撿回來時，那少年的身上血肉模糊，卻還是忍著痛，朝她顫抖地伸出了手。
「姐姐，求求你……」
「你可以帶我走嗎？」
那少年斷掉的一條腿上，淋淋漓漓地往下滴著血，就那麼跟著她爬了一路。
「姐姐……帶我離開萬魔窟好不好……」
「我吃得少，不會吃太多糧食，髒活累活都可以干……」
「救救我，姐姐……」
「求求你……」
鋒利的石塊划過他斷腿的傷口處，由於他往前爬的劇烈摩擦，狠狠地嵌入了他的皮肉里，他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就那麼蜿蜒地爬出了一條血路。
顧晞一向不是良善之人，再加上魔族一向心狠手辣，顧晞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她一開始，根本沒想救這個奄奄一息的少年。
可大抵是因為他求生的意志太過強烈，哪怕就剩一口氣了，依舊沒有放棄。
不知道是哪裡，像極了當年，父尊去世後孤立無援的她。
終究，顧晞動了惻隱之心。
她將那個少年帶回了冥界。
當時，第一次有了家的少年，渾身顫抖地縮在角落裡。
他髒兮兮的手，根本不敢接顧晞遞過來的糕點，渾身哆嗦得不停。
他小聲地抽噎，「姐姐……我不餓……我可以幾天不吃飯的，我會吃的很少……」
「求求你……不要再把我送回萬魔窟……」
顧晞嘆了一口氣，她搖了搖頭，「不會，我沒有那麼窮，我是冥王，冥界不會缺你一口吃的。」
「我把糕點放在這裡了，我現在去處理政事了，你餓了就吃。」
殿門被合上的瞬間。
那渾身是血的少年，顫著手將糕點塞進嘴中，吃得一片狼藉。
他望著顧晞離開的方向，第一次，久久未能回神。
在萬魔窟那一片漆黑的暗色里，他終究是，窺得了一絲明亮的光。
於他而言，那是救贖。
可偏偏，那一日，他捧著精心種植的花，去送給姐姐時。
他看到了，冥界的竹林邊，姐姐和那個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那個男人清風霽月，如孤雲野鶴，高高在上，不染一絲纖塵。
他們是那麼地般配。
他從旁人的口中得知，他是東珩帝君，是九重天唯一的一個上古神。
他唯一的救贖，原來，也是別人的救贖。
他自卑地望著自己手中的野花，嫉妒與惡意像野草一般瘋狂滋長，渾身的魔氣幾近要將他吞噬。
他以為，他永遠比不過那個男人，也搶不回他的姐姐。
可直到有一天。
當他的嫉妒達到最高處，身上的魔氣漫天繚繞的時候。
他恢復了作為上古魔尊時的記憶。
他叫閻瀾，不叫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