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若非一番寒徹骨

  「好。你等我一下。」陳一聞把工作室門鎖了,把隨身的包背身後,走過去和丁詩媚同行。

  印象中的丁詩媚理性又不乏屬於她年齡段的青春活潑,她是所有人眼裡的「丁妹」,就是他們青大里很多師兄,在她面前都會氣狹拘謹,維持注意自己的形象。

  陳一聞不知道以往風風火火的那個丁詩媚為什麼會像是現在這樣的一隻小貓,可也不需要深究答案,人總會有一個時候可能處於低谷和沮喪,又不是機器。陳一聞想到她此前說過自己在衝刺考試,興許是成績出來沒考好?

  其實丁詩媚見到陳一聞的第一時間她就後悔過來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第一時間想到陳一聞,可又怕在陳一聞臉上看到任何譏誚或者打趣,然而實際都沒有,陳一聞只是關上門走過來,陪她一起走,沒有問任何的原因,這種平靜就讓人安心。

  其實想起來,陳一聞總是能夠在關鍵時刻給人以這種感覺,遊戲打比賽時緊要關頭的逆轉乾坤,視頻大賽明明不抱希望卻像是黑馬一樣脫穎而出,在休閒酒吧那樣場合的一曲歌出如天籟,讓人有一種他好像身負寶藏,只是不經意展露鋒芒的那種可靠感。

  所以她可能才會這樣沒頭沒腦,會第一個想到他,在這種時候來找他吧。

  陳一聞指了指遠處,「要不要去爬山?」

  丁詩媚點點頭。

  所謂的「山」其實是商院的一個大高坡,只是商院林木茂盛,那個高坡也就裝點得樹林蔥茂,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小山一樣,不過說實話那地兒其實不常有人去,全是又高又瘦的喬木,下面沒遮沒擋,關鍵一條小路還很狹窄,商院有的是花園一樣的樹叢和湖泊,小情侶也犯不著跑那地兒去談戀愛,沒有撞破野鴛鴦的尷尬,只是有些時候上課去教學樓,會從那裡借道,比較快一點不用繞路。

  兩個人「爬山」,路上偶爾會有借道過來的學生,和他們匆匆一瞥,又匆匆離開。

  大學很大,互不認識的人興許會對走在一起的一對樣貌出挑的男女多看一眼,但那也僅僅是一眼而已,不關心,因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很遠,大家之後未必有交集。

  陳一聞又看身邊的丁詩媚,心想如果不是缺錢和劉昱當初去打比賽,他會不會同樣和她並無交集?

  陳一聞不問,丁詩媚不說,兩人悶著頭攀登,這個「山」雖然不是真正的山,但若是急趕路,那和真正的登山力度是差不多的,到了山頂後兩人都有些氣喘吁吁,但卻有一種運動帶來的身心解壓暢快。正好看到遠處的落日餘暉正在消逝,大學城一半在金光一半染上陰影的景致。

  就找了個坡地就地坐下來,丁詩媚把襯衫裹著腿,這樣包裹著大半個身子,然後她就開了口,「我高中到大學的時候,很多人以為我家境好,一直就是那麼的優秀。其實不是這樣的,其實以前我家就在小地方,父母也是普通職工,我又黑又小,被人嘲笑,一度沒有自信。

  記得那時候有個班主任,因為我家沒送禮,而我成績又不好經常愛玩不服她管,所以對我態度一直惡劣,把我趕到衛生角去做,鼓動班上最流里流氣的男生教訓我……

  因為班主任不喜歡我,所以班上也沒有同學敢和我靠近,我平時也沒什麼朋友,只有遊戲,回到家我就打開電腦,只有遊戲裡面的世界,能讓我感受到一點點的美好,學校我學不到東西,不願意聽討厭老師的課,而那些愛讀詩書,文藝的女孩從來就光芒耀眼,受到所有人關注,我知道我不是她們,我永遠成不了這樣受歡迎的人,所以我對這些也不感興趣。

  但遊戲讓我感受到了很多美好的事情,於是我為了更好的完成結局,更好的了解遊戲裡講述的故事,開始慢慢去看自己感興趣的書,去查資料,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知不覺發現已經看了很多的書,學了很多的東西……那時候還戴著視力矯正鏡,大家都喊我四眼妹,四眼田雞……」

  陳一聞從側面看丁詩媚,她漂亮的側臉輪廓,卻仿佛說著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若非她自己揭開,還不知道她曾經原來還受到過這樣的校園冷暴力。

  原來有些花不是一開始就綻放的,有的看似招展,但其實連著的根系之下,就是常人想像不到的泥沼吧。

  「我有個世伯,是我爺爺戰場上帶下來的,據說我爺爺的那隻眼睛和一隻手,當年就是為了救他丟的,這位世伯事業越做越大,我爺爺過世後,他輾轉找到我爸,要代替我爺爺照顧我們。

  我們家的生活就是從那時候改變的。我爸從一個工資不高,每到家裡要用錢媽媽就唉聲嘆氣的辦事員,到開始有了前景和事業,我爸開始到哪裡周圍都有人奉承,我媽媽也穿上了以前捨不得買的衣服,我的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都是因為世伯給我爸的照顧。

  世伯雖然把我父親視若兄弟,但他的家人看我們卻不然,只覺得我們家屬於外人,平白要占他們家的便宜,但他們明面上不會說什麼,而他們的大兒子和二女兒便經常以此刺激我,對我說一些很難聽的話。我爸媽委曲求全,每次都告訴我要懂事……雖然他們沒有跟我說一句忍耐的話,但我知道我們家寄人籬下,所以我要懂事,就是要把加之我身上的一切,置若罔聞。

  那時候是我第一次覺得,雖然我們家在世伯的庇蔭下,再也不用過以前的窮日子,卻好像失去了很多東西。

  好在他還有一個小兒子。我稱之為三哥。」

  「就是你所說的那個哥哥?」陳一聞問。

  丁詩媚點點頭,「他和他的哥哥姐姐不一樣,總是會回護我,那也是我感受到的,唯一來自那個家庭的溫暖。我父母只會告訴我那只是玩笑,相對於他們得到的東西,我承受的,和他們承受的,好像都無關緊要。我也知道生活是艱辛的,所以哪怕我在學校里好像是誰都不服的樣子,但是在那個家族裡,我會很聽話,會顯得很懂事,哪怕是大哥二姐把我堵在牆角虐待,我事後都只會抹抹鼻涕和眼淚,對外絕不會說一句。因為我受到的欺凌,說出來,也只會讓父母難堪,而起不到任何幫助……」

  「但只有那位三哥會幫我,若是有他在,我就會很安心,也不會哭鼻子,過往成長的記憶里,他給我帶來了很多的溫暖。」

  「我們家在青山買了房子,讀高中搬離了那個小城。到了大城市裡最好的中學,因為過往的教訓,加上我自己鑽進自己世界的積累,還有在那個家族所受到的排擠讓我懂得的那些乖巧做人的道理,在中學時候我就丟下了眼鏡,高中時候我的成績就全年級名列前茅,很多人都知道我,我在我的高中時代是個名人,獨立,自主,有主見,為學校爭光,打競賽,成了老師最喜歡的學生。很多男生給我寫信,可我拿到那些信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要是我回到初中以前的四眼田雞,四眼黑妹的樣子,不知道這些男生們又會不會後悔寫了這樣的信呢?」

  「人們在乎,追逐一切美好的東西。可只有我知道,我表露在外面的美好,都不是全無代價的。」

  丁詩媚那樣說著,陳一聞靜靜的聽著。

  天色已經黯淡下去,星火落在了眼前的世間。

  陳一聞點點頭,道,「若非一番寒徹骨……哪來梅花撲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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