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干它!

  卓俊看著陳一聞,陳一聞看著他。

  兩人瞪著,卓俊轉身就走,陳一聞開口,「等一下……」

  人沒停,繼續走。

  人出了廳,往走廊過去,陳一聞跟著出了走廊,卓俊已經在準備推樓梯的安全門了,現在人都是乘坐電梯,安全通道也是關閉的,一般除了內部人員,沒人從那裡進出。

  眼看著卓俊要逃掉,陳一聞喊道,「聊一聊啊,室友好久不見,就這麼沒禮貌?」

  若陳一聞此時喊得是其他的話,卓俊沒準直接扭頭就走了。然而偏偏這話沒啥出奇,反倒是心平氣和好有道理。

  那還能怎樣,卓俊是個典型的激不起順毛捋的脾性,眼下定住腳,生硬道,「我還上班。你先走吧。」

  「什麼時候下班,那我等你。」

  「今天加班,會很晚。」

  「那也行。一會見。」

  陳一聞心想這番話跟哪個美眉說不成,偏偏跟你。這特麼要被人截取簡直是一生黑。

  很明顯今天本來盤算好電影結束和陳一聞說開來道個歉的卓菲也被這個插曲打斷,陳一聞這邊發生的變故,到底還是從張迎雪張大嘴這邊透露出來了。

  實際上卓菲張林雨唐奚三人在看到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後,張林雨就利用和孫靜瑤的關係,不由自主的站在了陳一聞高中同學一圈子這邊外圍旁聽情況。

  陳一聞的動畫一等獎在青大領的獎,張迎雪知道這事後對陳一聞那是諸多關注,所以很多他商院發生的事情,張迎雪其實比他想像的了解得更多。卓俊這事導致陳一聞視頻隊眼下所有拍攝的東西都中斷,在大學城的電影節參賽圈子裡,不是什麼秘密。

  都因為陳一聞或許搞不定競賽單元的出片了,自然關於這事的前因後果,也有多種說法流傳。張迎雪接觸到的基本是掌握了大部分情況,所以她這邊透露出來的,還是最接近真相。

  所有人聽完也都沉默了。

  其實他們很容易理解這個過程,大部分人家裡對他們大學幾年都是有期望和目標的,這樣那樣的證要考,大學期間多拿點榮譽,爭取在公招前就搞定好企業,如果能委培深造就更好了。再不濟如果面臨競爭壓力,考個研,讀個博。家裡有能耐的出國鍍個金。大多數人也都遵循這樣既定的人生路線,不為其他,因為這是被無數次證明最穩妥的路線。

  這個過程中如果出現什麼離經叛道的情況,一般家庭肯定也會出現干預和反彈。

  更別提那種吃過了顛沛苦頭,將自己孩子能得到一份踏實穩妥金飯碗的工作當做是後顧無憂最大目標的家庭,對於這些的寄望,興許也不是外人可以理解。

  抗風險能力不高,容錯率低的家庭,實在經不起跌宕的折騰。

  這個事情,大多無解。

  讓陳一聞的原高中同學們驚奇的倒不是說聽到了陳一聞在商院的這些秘幸事件,反倒是張迎雪盡在掌握的說著這些信息的時候,薛雨恬在旁邊聚精會神的聽著,並不以為異。顯然她應該早就知曉了。

  人們才恍然發現,當初高中時代,類似薛雨恬這樣的班花,才是一個班關注和討論的核心。然而今時今日,他們昔日的這幫老同學們,核心竟然全聚焦到當年那個邊緣的陳一聞身上來了。

  陳一聞真的當天在電影院等到了凌晨一點,卓俊下班。

  這還是影院一同事看今天這情形,主動幫卓俊頂了打掃衛生的。

  卓俊換了衣服出來後,陳一聞在外面靠著牆,謝霖早走了,大概是怕面對陳一聞。畢竟她在這裡兼職,還是有自己的驕傲,也不怎麼搭理卓俊,但今天被陳一聞撞到,那就丟臉大發了,當初是誰在陳一聞面前一副信誓旦旦放下了的樣子,所以眼下恨不得早逃了。

  看卓俊和謝霖之間,雖然她為了他過來兼職打工,但兩人間還擰巴著呢。

  也不怪,陳一聞想著卓俊這牛脾氣,也就一切理所當然了。

  「我請你吃點東西……」卓俊道。

  「就不吃了,一起走走,說點話吧。」

  陳一聞走出兩步,直截了當,「今天見我為什麼要跑?」

  「我,我那不是……我還有事……」

  陳一聞道,「是因為你其實心並沒有死,你選擇在這裡打工,可能是你自己都沒察覺的,你想離那塊大熒幕更近一點。」

  卓俊震驚於陳一聞的一語中的。

  從小到大的卓俊是個像是石頭一樣的少年,他靦腆不愛說話,成績一路從小到大都沒個起色,甚至讓人懷疑這世界一早就對每個人分門別類,而他就是那種從來占不到上游的那種人,被誇獎的永遠是別人家的孩子,自己始終都是被教育說服的對象。也曾不甘心的努力過,卻發現無論怎麼努力都是如此,成績始終處於中下層,和別人有著不可彌補的差距和追不上的鴻溝。

  自信?唯一能讓他感覺到些微自信的,就是在球場自由自在的奔跑,只可惜足球不比籃球,不會有女生啦啦隊在那邊歡呼,有的只是滿身泥濘的回家被一通好說。

  興許還有,小學時候讓全場捧腹大笑的演出他還印象深刻歷歷在目,中學時代小品話劇的排演讓所有同學的另眼相看,那種驚訝於他卓俊還有這樣一面的眼神,卓俊多少次想起來,都興奮到輾轉反側。

  曾經他所仰視的那些班上學習成績好的同學,對他豎起大拇指,甚至他喜歡的那個優秀的班長,都會雀躍的過來跟他攀談。被光環縈繞的感覺真好啊。人們見慣了那個靦腆的黑石頭卓俊,卻發現他居然站在舞台上時,有那麼豐富的表情和肢體語言,有那麼到位的演出。這種反差這足以讓所有認識他的人驚奇。

  可所有這些讓他覺得人生高光,自己不再像是顆灰濛濛石頭的時刻,都只是短暫的。

  中學時那場演出因為家庭的變故戛然而止,一切的熱忱都在那裡被一盆冷水澆下。甚至讓他多年以後都不敢再想那場演出準備的那種歡欣過程,因為那只是渾然不覺悲劇降臨的沾沾自喜。

  媽媽病倒,他偷了家裡的錢去燙頭就為了一場小品演出,為什麼自己這麼不懂事?為什麼自己渾然不知道家庭面臨的打擊,不知道努力爭氣讀書,還去為這些花邊事情得意,自覺站在聚光燈下,實際上只是一個看不清楚眼下和未來出路的小丑!

  磕磕絆絆,好在沒有中途輟學提前進入社會,終於體育生身份考上了商院,陳一聞組織的視頻隊,大學生活的自由和寬鬆,讓他在和陳一聞拍片時,感受到了曾經已經不敢去想的,多年前的那種找到自我發光點的感覺。

  但父親也病了的現實又再一次一盆冰水澆下提醒他,他有什麼資格?

  他傷害了朋友,拒絕了陳一聞的好意。

  假期打工,卻選擇了影院,而在影院組織新電影員工學習觀摩的時候,他看著熒幕上的光影,在散場很久後,他還在那裡坐著。他驚艷於大導演的故事,卻也越加感覺到自身的羨慕和渺小。就像是一條工蟻,只能日復一日的背負著沉重的負擔徘徊著生存,又哪裡可以接觸到那些觸動過他靈魂渴望的世界。

  然後陳一聞又在這個時候再出現了,一語刺破了他的內心。

  「你怕什麼?你無非怕的就是失敗。失敗會讓你心裡最珍藏的那部分你最驕傲的時刻,你最得意的壯舉,也變成一個笑話,你就覺得自己真的不行了。所以你心裏面仍然有所執,你仍然有那股對自己的驕傲。『我有這方面天分,但我只是沒有機會』的這種想法,卻會成為你永遠用來說服自己的藉口。你會在這樣不停說服自己的過程中,臣服於現實,埋下頭去,偶爾抬頭看上一眼,也只會是想著『要是我不是因為現實的原因,我能做到更了不起的事』!醒醒吧,你要是覺得你真能做到,那現在就要去做!不管什麼樣的現實去克服,都給你卓俊橫衝直撞給摞倒了!才會證明你真的適合這個,你真的在這方面了不起!」

  「所有擺在你面前的東西,鋪好了的路,你走過去了,這沒有什麼了不起。」

  「逢山開道遇水架橋,遇上過不去的坎趟過去了,這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你家裡,你爸媽,都覺得你沒有出息,能夠好好畢業找份穩定的工作就是這輩子他們對你最大的願望,這就是你最大的出息!」陳一聞盯著卓俊的眼睛,「那你能不能證明給他們看,你的出息不止於此!當你在這裡打工,當你偷看熒幕上那些東西,感受到那個世界的震撼的時候,不是去想『我有能力但我沒有機會』,而是去想要怎麼離那個世界更進一步,離夢想更進一步!去得到去實現!就從現在開始……能不能行!?」

  「你爸真正想看的是你找個朝九晚五,每天可以清閒到辦公室泡茶翻報紙,一輩子衣食無憂的工作嗎?還是都無所謂,你爸怕的是你誤入歧途,你爸想看到的是你真正的活得更好,更精彩!你在辦公室喝茶翻報紙可以,那你真正有一天能活得成為真正的卓俊,做出了不起的事情,你爸是不是更以你為傲?

  如果你能做到,你現在就能做到,而不必等到大學畢業,等到畢業之後多年……那是不是以後暫時混不出頭,還要讓父母等一等,等到你升職加薪,等到你熬出資歷,等到你評職稱,等到你終於有一天能坐穩機關單位里一個實權位置,從而揚眉吐氣?你父母等得到嗎,或者說,到時候還重要嗎?」

  卓俊攥死了拳頭,紅著眼深呼吸了好幾口,對陳一聞道,「對不起,陳一聞!我想要重新加入。我想要從現在起去做真正想做的事!我不想後悔,我還能加入嗎……我們現在,還來得及嗎?」

  面對著鼓著眼睛,滿眼血絲的卓俊,陳一聞道,「之前的計劃取消了。那個片子,還是不拍了。」

  卓俊一雙眼睛從期盼變成了失神落魄,坐在深夜樓梯坎的頭埋到了膝蓋上,雙手插入頭髮里,發出難過的聲音,「對不起……」

  「之前的那個片子,我已經沒有興趣了。不過眼前,因為你的事,我有了新的想法。」

  卓俊猛地抬頭,通紅的眼睛裡是一種突如其來的愕然,而後明白了什麼,臉上開始有了震動和驚喜。

  卓俊的目光中,陳一聞在這個冷清孤寂的夜裡,說道,「如果從小到大,你所經歷的都是要讓你折服,那這一次,我們干它這個不公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