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連瑤來得比衡玉想像中要快。
衡玉高坐於迎雲閣主殿神座之上,兩腿交疊,右手支著頭,懶懶倚著神座俯視連瑤。
天后一身金色長裙,盡顯雍容華貴,她站在殿下向衡玉行禮,心底帶著幾分彆扭。
多少年了,只有她坐在上首垂詢他人,已經很久無人這麼俯視她了。
帝落已經過去,上首坐著的那人怎麼還存活著?怎麼……沒有隨著帝落一同化為歷史的塵埃。若是他們都被埋葬在時光深處,那她就是這六界最尊貴的女人了。
但天后還是沉住了氣,她恭敬俯身行了一禮,待衡玉懶懶的免禮聲傳來後,天后才重新站直。
「還未恭賀上神自妖界凱旋。」
「不算凱旋,不過是受涅之邀前去妖族,順手幫上一幫罷了。」衡玉隨口道。
順手幫一幫?
將整個妖界收歸到自己手裡,這順手可真是有夠順的。
不想再聽連瑤那些虛無的客套話,衡玉換了個姿勢,稍稍坐直身子,一隻手撐在神座扶手上,「俗話說得好,無事不登三寶殿,連瑤你今日所來何事就直說吧,我想你也沒和我寒暄的心情。」
又是這樣。
天后心底泛起一陣難堪。
帝落之前每次在火凰的宮裡看到她,衡玉對待火凰座下其他仙童態度都不錯,卻獨獨對她有意見。
這樣不客氣的話,她聽過幾次了。
還好衡玉懶得去猜連瑤心中所想,不然定然要繼續嘲諷了。
當年的她貴為上神,何必要和一個小小仙童過不去。實在是連瑤的行為舉止有些小家子氣,她私底下提過一兩句。
若是其他仙童被她這麼一提,早早就改了,畢竟她說的也是公道話。只有連瑤,一直在心裡憋著氣,看不上她這個上神,聽不進她這些話。
「連瑤,你在想什麼?」半晌沒得到下首之人的回應,衡玉低下頭悠悠望了對方一眼,天后連忙把自己的思緒收回來,勉強鎮定住。
「啟稟上神,本後此次前來是希望請上神前去東海一觀。據東海龍王所言,如今東海出現了一道黑色裂縫,隱隱擴大,似乎……有滅世浩劫的氣息在。本後與天帝擔心浩劫再次捲土重來,特請上神隨我一道前去東海探查。」
衡玉微怔,臉上原本漫不經心的神色逐漸變得認真起來。
她的目光落在連瑤身上,打量片刻,衡玉起身從容笑道:「那本上神便隨你一道前去東海。」
連滅世浩劫都拿出來了,她倒要看看天帝天后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
東海之畔怒浪滔滔。
衡玉站在海岸邊,光著腳踩在沙子上,她如今換下了那一身嚴肅端麗的祭袍,穿上了一件淺色的長裙。
天后連瑤與東海龍王站在她身側,靜靜等待。
衡玉動用神力催動神眼,一些肉眼看不到的景象也逐漸顯現出來。
在東海上空有一道幾人大的黑色裂縫。裂縫好像有生命氣息一般,隨著它的吐納,不斷有黑色物質吐納出來,流淌入東海內。
隨著黑色物質流入東海,東海內瀰漫的仙氣濃度似乎削弱了一些,但黑色物質沉入東海內,又有一絲不朽氣息在東海內瀰漫開。
這股波動的確有些滅世浩劫的氣息,只不過比起以前那遮天蔽日的滅世浩劫,這小小黑色裂縫完全不夠看。
「龍族這黑色裂縫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衡玉抬手一抹神眼,神眼隱去,她身上散發著的金光也漸漸淡去。
「一千六百年前,黑色裂縫裡不斷湧出一些奇怪的物質,嚴重影響了龍族年輕一輩的修煉進程。」
一千六百年前……
衡玉輕笑,不留半分情面道:「滅世浩劫出現之前我就曾經見過這道裂縫。」
東海龍王的臉上划過一絲尷尬。
衡玉也沒再狠狠剝龍王的麵皮,她淡淡道:「只是我還以為這道裂縫隨著浩劫一道消失了,沒想到它又重新顯出行跡來。」
「無論如何,這道裂縫的確影響了龍族的修煉,對龍族危害極大,誰也說不準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天后曼妙柔和的聲音突然在此地響起,衡玉偏頭望過去,只能看到連瑤微垂著頭,目光下垂,十分恭敬。
「難道龍族沒有因此收穫什麼好處嗎?」衡玉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東海龍王。
東海龍王訕笑,沒有說話。
滅世浩劫對神族是一場災難,對其他種族就未必了。浩劫中的不朽物質流淌而出,不少仙人因此得福突破門檻,東海龍王當年就是依靠這些不朽物質突破到上仙境巔峰的。
「除了東海,仙界可還有其他地方出現這種裂縫?」衡玉擺正神色去問天后。
天后顯然是有備而來,「除了東海之外,人界還有兩處地方也出現這道裂縫。」
天后自然不會說有好幾位凡人因此得福飛升到仙界,她只是沉聲道:「本後以為應當是浩劫沒有被徹底覆滅,現在又有一點跡象隱隱出現。」
衡玉似笑非笑望著天后,等著她的後話。
沒能得到衡玉的應聲,天后只能硬著頭皮道:「今日本後請衡玉上神前來東海一觀,其實是想請衡玉上神為六界生靈謀劃。」
衡玉的眼睛很漂亮,目光剔透而銳利,她的目光落在天后身上,不知為何,天后竟然覺得自己的胸口好像被揪住一般,一股強大的壓迫感排山倒海般狠狠向她襲來。
「為何你不直白一些,就直說請衡玉上神,為六界赴死呢?」
天后連忙垂下頭,恭聲道:「本後不敢。」
「你話里話外之意,難道不都是如此嗎?」衡玉微笑,再度逼視,「你是不敢,以前在火凰座下修煉時你就是如此。在火凰座下諸多仙童中,我最不喜歡你。」
這樣的不屑,這樣的驕傲。
天后感覺到自己垂在腰側的手輕輕顫抖。
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衡玉上神的實力明明不比她強,卻總是因為上神的身份而輕蔑於她。
天后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好自己的思緒,冷淡而矜持道:「也許本後有私心,但事關六界存亡,本後自認在這一點上並沒有瞞著上神。」
「是啊,你沒瞞著我,你只是希望我早些赴死,以免天庭也重蹈了魔族的覆轍。」
「你我同為鳳凰一族,火凰乃凰族族長,我乃凰族大長老,你是凰族聖女,被火凰壓著你服,被我壓著你就非常不甘心了。」
「你一直覺得我空有上神尊位,實力不比你高強,對這六界的貢獻也不比你高。可我的貢獻為何一定要告知你?」
她實在想不明白,連瑤是哪裡來的自信看不起她。
若是連瑤覺得她沒有對這天地做過貢獻,難道連瑤自己又曾經為這天地做過什麼嗎?
帝落之前,連瑤可是經常參加宴會,把時間都花在各種聚會之中啊。
衡玉以前是懶得與連瑤計較,現在卻不介意多說幾句。
「祖神為何待我如此親近?當年我即將誕世,我將自己的神髓送於祖神製作開天斧,所以我的神魂才會比其他神祗虛弱。我雖不司四季不掌輪迴,但我規定了花開時序輪迴有道……你坐享諸位上神的付出,享受他們的庇護,卻不甘地位低下。」
「連瑤你空享尊榮不做付出,你的臉面呢?你自視甚高對我不敬,你的禮儀呢?你自認為是這四海八荒最尊貴的女子,你為這浩浩生靈做出過什麼?你可曾為他們提供庇護?」
「凌旭為天帝,他擔起了守護仙界的重任,你為他道侶,你又可曾擔起過守護仙界的重任?」
天后眉眼冷了下來,她想要開口說自己為這天地付出過許多,但一張口卻又有些卡詞,一時之間不知該從何說起。
「連瑤,一個人的傲骨不是這樣撐起來的。」衡玉輕嘆,「連瑤啊連瑤,你活了近十萬載,怎麼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呢?」
衡玉輕抬腳步,往天后逼近,天后下意識踉蹌後退兩步,這才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形。
「我若命絕於千載後,原因只是因為我自己不想再留在這個世界,沒有人能逼我赴死。就算是天道算計於我,它最多也只能決定我的末路,而決定不了我瀟灑離去的過程。」
「連瑤,這才是傲骨,我希望你記住我今天為你上的這一課。若你能從中學到些什麼自然最好,若你領悟不到什麼也無妨,你的悟性素來一般。」
說罷,衡玉對著早就目瞪口呆站在一旁的東海龍王一揮袖子,從容騰雲駕霧遠離東海,趕回迎雲閣。
天后望著衡玉悠然離去的背影,整個人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隨後而來的,卻是深深的恐懼。
衡玉上神已經插手了妖、魔、鬼三界,接下來她會對仙界做什麼?
*
衡玉待在迎雲閣里悠閒觀花賞雪,沒過幾日迎雲閣又迎來了一位貴客。
這兩萬年,天後半點長進也無,天帝卻是長進了不少。
衡玉望著那緩緩走入殿內俯身向她行禮之人,唇畔含笑,「凌旭,你此來所為何事?」
凌旭站直身子,「凌旭想從上神這裡得到一個答案。」
「什麼答案。」
「上神想要做什麼?」
「我希望神族輝煌永遠不滅。」
「帝落已經過去近三萬載,上神太過執著了。」天帝淡淡評價。
「但是很可惜,我有執著的本錢,所以我能享受到勝利。」
「但是您的壽元已經即將燃盡,您在一日,神族便輝煌一日,您逝去後又有誰能為您守住這六界?」
衡玉心下瞭然天帝的來意,不過是談判罷了。
她沒回話,而是讓天帝自己一個人述說來意,「本帝願以一界之主的身份起誓,天庭在一日,神界的輝煌便在一日,以此誓言換上神不對我仙界征伐,上神以為如何。」
「凌旭,這等誓言太過單薄了,我信不過你和連瑤二人。」衡玉自神座上站起身,「而且你錯了,我怎會對仙界征伐。」
「既然今日你過來了,我們就來算一些總帳吧。」
衡玉的身影直接出現在天帝身邊,妖神之印猛地大漲,將天帝的身影禁錮在神印之下。
仙帝冕旒下意識爆發出一陣燦爛的光與妖神之印敵對,兩者都是仙器,實力相當,一時之間誰也奈何不了誰。
衡玉手中的死神之刃隨後飛出,穩穩將天帝鎮壓於光幕形成的囚籠里。
「上神此舉何意?」天帝身上仙力涌動,卻奈何不了死神之刃的控制,他臉上的溫和盡數褪去,滿是漠然。
「神龍乃仙界之主,他選定的繼承人是金龍浩,而非你凌旭。象徵著仙界之主身份的仙帝冕旒怎麼會在你手上,浩怎麼會突然失蹤,這些事還要我問你嗎?」
天帝淡淡說道:「上神可有憑證?莫要隨口污衊本帝陷害同門,陷本帝於不義之境。」
衡玉手腕一抬,一條金色的項鍊出現在他手裡。
「浩的實力比你高強,最後雖被你所殺,但他將自己死前的記憶全都輸入到項鍊里。這條項鍊現在落到我的手裡。」
「身為仙界之主,也理應要遵守一些規矩吧,比如你自己定下的——同門相殘,受九天雷劫,奪仙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