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裴衡雍在一個平平淡淡的早朝尾聲到來時,命人宣布了官員考核制度的改革一事。
滿朝譁然。
一個平淡的早朝就因為這件事而瞬間熱鬧起來。
吏治一直都是帝王治理天下的重中之重。如今定下來的考核可以保證官員的基本素養到位,但對於官員來說,最重要的還是他們的實幹能力。
即使是衡玉擁有著那麼多世的經驗,他也沒辦法說自己已經找到了最好的選官任官的方法。
他之前給出的對官員的考核方式,只是一個地基,後續內閣和裴衡雍又討論了很久,結合慶朝如今的實際,一點點把這項考核制度完善。
雖然還是不夠盡善盡美,但已經足夠適用了。
所以等到如今入了八月,裴衡雍才把這件事宣布出來。
金鑾殿上,不少臣子都悄悄去打量站在最前排的內閣諸位大臣,結果發現那些老狐狸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嘴,表現得老神在在。
連內閣都沒有對這項決策發表異議,一時之間,即使底下不少官員心中都有各種疑問升起來,但也沒有人第一個站出來發聲。
裴衡雍沒有給眾人太多沉思的時間,直接宣布了退朝。
退出金鑾殿的時候,蕭鴻雲快步走到趙松旁邊與他並排走著。
「這個考核制度的手筆,趙大人可覺得有些熟悉?」
趙松知道蕭鴻雲指的是什麼,這一手筆和戶部掉進的數科大坑何其相似。
唯一不同的就是殺傷範圍,原本只是戶部遭殃,現在是所有官員都有這麼一遭。
趙松和蕭鴻雲沒有打過太大的交道,他偏頭看了蕭鴻雲一眼,也不拐彎抹角,「想來蕭掌院對於這個考核制度是誰想出來的,也心中有數了。」
蕭鴻雲直接默認下來,「雖然晉王殿下如今還沒有大婚,但甘羅十二可為相,晉王殿下有如此才能,早些進入朝堂做實事造福天下百姓也是好的。」既然不想乖乖來上書房聽講,那還是每天早早起來陪他們這把老骨頭上早朝吧。
趙松一時之間竟然沒有明白蕭鴻雲這麼做的用意,畢竟他可不知道蕭鴻雲在上書房遭遇到的種種心塞事。
「那位若是入了朝堂,怕是更能折騰了。」還沒進入朝堂就找了那麼多事情,等他進入朝堂之後那還了得?!
趙松實在覺得蕭鴻雲這個建議不怎麼樣。
「誰提出來的主意,自然是誰去負責。」蕭鴻雲道。
這是內閣之中不成文的規定。
所以等衡玉入朝為官後,以他的特殊身份,肯定有資格與內閣一道議事,到時肯定也要遵照內閣這一條規定的。
趙松眼前一亮,撫著長須笑起來,「蕭大人好算計。」
兩位老狐狸順利達成共識。
與趙松達成共識後,蕭鴻雲又想辦法去說服內閣其他人了。
*
衡玉今天起得有些晚了,用過早膳後就去了書房翻看慶朝朝廷記載的相關典籍。
他的宮殿前種了株桂樹,坐在靠窗處翻閱史書時,鼻尖縈繞著淡淡的桂香。書房內的薰香早就已經被撤走,單是讓這桂香飄滿整間書房。
他看得很認真,看到書上某一行字時更是把手放在光滑的書頁上,修長圓潤的指尖一點點划過上面的字。
——吾願與嘉雁關共存亡,若吾身死,望汝等將屍骨埋於嘉雁關前。
衡玉在看一個人的事跡。
建初年間,嘉雁關守將謝君賢。
與狄戎有滅門之仇,由文轉武,鎮守嘉雁關數十年,立下赫赫戰功。慶朝重文輕武,而謝君賢硬是憑藉他的能力奪得戰神一稱。
景淵三年,狄戎破關,謝君賢戰死嘉雁關。
他當時已知自己無力回天,嘉雁關無法守住,最後選擇與嘉雁關共存亡。
狄戎人攻入嘉雁關後,將他的屍骨懸於嘉雁關三天三夜,最後只是將他的屍骨草草掩埋。
他生前想要長眠於嘉雁關底下,想的是用英魂守衛嘉雁關。但如今已經過去三十多年,嘉雁關依舊在狄戎的統治下,沒有被慶朝收復。他的屍骨埋於嘉雁關門前,若是當真英魂有靈,該是何等怨氣。
衡玉緩緩把手裡的書合上。
被攻占的城池,耀武揚威近百年的異族,也是時候做些準備,讓他們退出如今這一方歷史舞台了吧。
「殿下。」衡玉剛把手邊的書擱到書案上,書房門外就傳來小福子的聲音。
「進來吧。」衡玉抬眼看去。
小福子低眉順眼走進來,恭恭敬敬道:「殿下,陛下派人過來,說請您去御書房一趟,有要事與您商議。內閣的大臣們也都在御書房。」
衡玉一尋思,原本冷凝的眉眼漸漸柔和下來,染上了幾分笑意,「既然陛下有請,那自然是要走一遭的。」
「那奴才讓人進來給您整理衣服。」小福子行了一禮,就要退下。
「不必了。」衡玉隨手理了理衣襟,直接就往殿外走去。
沒有讓裴衡雍還有內閣等太久,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衡玉就到了御書房。
眾人見禮之後,原本首輔方尹光是想要開始先說些話的,但衡玉已經勾唇笑起來,拱手對裴衡雍道:「陛下,臣弟正好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向您稟報。」
他這一回改口稱了「陛下」,裴衡雍見到他時臉上出現的笑容也收了起來,點頭道:「八弟且先說來看看。」
他知道他八弟並非信口開河之人,既然說了是天大的喜事,那肯定是沒有打折扣的。
「臣弟前段時間時常出宮,有一回走到南街那一帶,恰巧聽到兩位胡商在竊竊私語。原本臣弟沒有在意,但是臣弟身邊的內侍卻聽到那兩個胡商在說什麼有糧食畝產千斤……」
「什麼!當真有畝產千斤的糧食!?」裴衡雍直接坐不住了,他從主位上坐起來,目光落在衡玉身上,震驚與欣喜交織。
就連內閣眾人也投來了驚喜的目光。
能做到他們這一高位的人,沒有一個人不清楚畝產千斤意味著什麼。
自慶朝建國到如今已經接近百年,每當慶朝休養生息國力開始發展時,就好像受到詛咒一般,突然降下非常大的一場天災,直接又把慶朝打回了原型。
多少百姓因為飢餓落草為寇又或者流落他鄉,而在三十多年前,狄戎也正是在慶朝大受打擊沒有緩過來時突然出手,連下嘉雁關八城。
如果不是太上皇在位時沒有出現天災,慶朝得到修養,前幾年怕是連朝廷出兵狄戎的錢糧都拿不出來了。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衡玉堅定地點頭。
「臣弟當時就去詢問了那兩個胡商,並且從他們手裡買到了玉米的種子。除了玉米之外,還有土豆和紅薯兩種作物的產量也很高,但是短時間內怕是沒辦法找到。不過臣弟已經與胡商溝通好了,只要他們能夠找到這兩樣東西帶回慶朝,必有重賞。」衡玉簡單把情況介紹。
事實上是他當時隱瞞身份主動去接觸胡商的。
那些胡商是狡詐,但是在衡玉面前他們的段數還不夠高,最後衡玉從他們手裡竟然得到了玉米的種子。
倒是土豆和紅薯,他打聽了一圈,還把實物的樣子描述了一番,但那些胡商都沒有見過這兩樣東西。
最後衡玉只能以重金收買他們,讓這些胡商甘願為他奔走去尋找這兩樣作物。
「不知殿下所說的那個玉米在哪裡。」方尹光是從衝擊中最先回過神的,他目光銳利而明亮地望著衡玉。
「得到種子後,我已將玉米在我的莊子上找農戶種了下去,還有一個多月就能豐收了。如果諸位大臣還有陛下有興趣,可尋個合適的日子一道去莊子上看看。」
皇莊離皇宮有段距離,他們如果現在趕往皇莊,怕是要將近入夜才能到達那裡,所以內閣眾人只能遺憾地先把這件事放一放了。
「那便明日吧。」在場眾人對那個畝產千斤的玉米真的十分好奇,所以裴衡雍也沒有在意出行是否簡陋,直接拍板定下來。
畝產千斤的作物,這個消息實在是大大震撼了內閣眾人,以至於他們坐在位置上,一時間都忘記了讓陛下把八皇子喚來御書房的用意。
倒是衡玉主動問了起來。
他抿了茶水潤過喉後,方才不緊不慢開口問道:「不知陛下喚臣弟來所為何事?」
裴衡雍咳了咳,他是在場眾人中最知道衡玉的性子有多閒散隨性的。
而且衡玉早已與他表明過態度,說自己只想當個閒散王爺,對於當官一點興趣都沒有。
但是內閣的勸說也十分有道理。
以他八弟那樣的才華,不做官造福天下實在可惜了些。
原本裴衡雍早就在心裡打好了腹稿,結果衡玉先聲奪人,給裴衡雍他們一個如此大的驚喜,想想他現在還要去坑衡玉,一時之間裴衡雍都有些尷尬了。
他看了一眼剛剛最為積極勸說他的蕭鴻雲,用眼神示意蕭鴻雲說話。
衡玉順著裴衡雍的目光看過去,笑問道:「原來是蕭掌院您有事找我?」
蕭鴻雲咳了咳,沒有說話。
他和裴衡雍一個想法。
他可是想著要坑晉王殿下的,結果人家不聲不響拿出了玉米這樣大殺傷力的武器,他心裡那些算計一時間都覺得有些擺不上檯面了。
趙松就坐在蕭鴻雲身邊,見到他這樣子就知道他有些迂腐了。
同僚多年,趙松也是知道蕭鴻雲的。這人學問是一等一的好,但在做官的能力上實在差了些,完全是運氣好才有今天這地位的。
所以趙松主動把話茬接了過來,「蕭掌院身子有些不適,那臣便代他說一說。」
「殿下有如此才能,臣認為陛下實不該拘泥於祖制中皇室大婚後才能入朝為官的規矩,而是可以提早入六部做官,這樣就能早些為國為民效力了。」
衡玉聽完趙松的話,納悶道:「趙尚書,雖然您是戶部學數科學得最好的人,但是您的公務也是最多的,您怎麼有時間思考改變祖制了呢。如果您是覺得數科簡單了些,正好我對數科也有些研究,近來剛好出了一張進階難度的數科試卷,我就送去給您做吧,當然,如果您做得太差的話,我可不能保證自己不會透露出去。」
一開始望著一臉納悶無辜的衡玉,趙松覺得有些牙疼。
他可不信這隻狐狸到現在了都還看不懂他們的盤算。
等他聽到衡玉後面那番有關數科的話後,臉色更是難看了。
還「進階難度的數科題」,現在這基礎版的數科已經很讓他頭疼了。
趙松果斷不再接話茬了,而是把目光轉向首輔方尹光。
衡玉也隨了趙松,與方尹光對視,露出個溫和有禮的微笑,「方大人,您身為內閣首輔,自當為所有官員的表率,我覺得數科這麼有意義這麼值得推廣的東西,不如您也來學一學吧。」
方尹光:「……」
他當然可以不學,但是想了想掉坑裡的大家,方尹光覺得晉王殿下的手段可一點兒也不簡單。
如果自己把他弄進坑裡了,他很有可能不僅僅只是挖坑出來。
他挖好之後等你進坑,可能還會順手把你埋起來。
於是頂著內閣其他人期待的目光,方尹光笑得十分和藹,「殿下說笑了。」
衡玉笑而不語。
「臣以為,祖制不可輕易更改。殿下如今尚未大婚,提些意見可以,獨當一面還要好生磨礪一番。」
「方大人說得是,日後還要多多向方大人學習。」
「那是臣的榮幸。」
兩隻狐狸你來我往,氣氛十分和諧。
倒是圍觀這一幕的裴衡雍還有內閣其他幾人,頗有些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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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晚安呀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