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定遠出生時,邊疆傳來久違的勝利戰報。
先皇鴻嘉帝大喜,親自賜名定遠,意為平定遠方,護衛國土。
彼時蕭定遠的母妃儀貴妃在宮中盛寵,他在皇宮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幾個年長的皇兄皇姐都讓著他,也沒有人督促他的學業。
直到五歲那年,鴻嘉帝宴請從邊疆回來的宋將軍一家,他碰見宋悅笙後,一切都變了。
母妃說宋悅笙比他虛長一歲,是他姐姐。
母妃還說她初回臨京,肯定有很多不適應,讓他幫著照拂。
但蕭定遠從沒見過剛見面就讓他往東往西的姐姐。
她還不注意規矩,做什麼事全憑自己的喜好。
舅舅和舅母對他很好,但幾個皇兄皇姐都被宋悅笙的花言巧語糊弄了,從前最受寵的人是他,宋悅笙一來,變成她了。
最重要的是宋悅笙隔三岔五地拉著他做壞事!
玉湖釣魚,違反宵禁溜出皇宮,玩牌九……
蕭定遠氣不過,私底下偷偷找人宣揚宋悅笙的各種行跡。
看臨京還有哪個男子心悅她!
蕭定遠失策了,他的三皇兄蕭歸熙是個例外。
自從三皇兄做了宋悅笙的教習先生,他們兩人變得非常奇怪。
但蕭定遠很高興。
有三皇兄在,宋悅笙就沒辦法拉著他做壞事了。
他還要娶妻生子呢,不能讓未來的娘子知道他和宋悅笙走得近。
雖然他和宋悅笙是表親,卻是臨京唯一一個和母妃有血緣關係的姐姐。
日後少不了走動。
然而,三皇兄登基後,一切都變了。
準確來說是從三皇兄認識丞相府的文蔓之後,再也回不去了。
母妃因他而亡,宋悅笙也因他入宮。
舅舅為大寧征戰數年,到頭來,還不是因為帝王的猜忌,毫無分說地把他關進了刑部大牢。
他到處遊說,求人幫忙,結果沒有一個人願意出面。
後來,宮中傳來消息,說宋將軍平安無事,不日將歸家。
蕭歸熙初登大寶,其雷霆手段便震驚朝野。
他毫不留情地剝奪了文丞相的權利,將其昔日的光輝一掃而空,又將忠誠於朝廷的宋將軍無情地投入牢獄之中,令人心生寒意。
若他在這龍椅上坐得久了,誰又能保證這天下不會陷入一片混亂?
於是,蕭定遠委託了燕子堂的殺手。他們以臉上的燕子刺青為標誌,殺人於無形。
除夕之夜,皇陵祭祖,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時機。
只是……
蕭定遠沒想到會在皇陵看見宋悅笙。
他從前就知道宋悅笙膽子大,但沒想到她成了後宮妃子,還敢偷偷跟來皇陵,和那些刺客打得不相上下。
她想追,但他不想讓她那麼做,便出聲制止了她。
一是因為燕子堂的殺手不會讓人追蹤。
二是當今世上,除了宋悅笙,再也沒有和他年歲相似的親人了。
當然,他有自己的私心。
他想讓她幫忙照顧宮裡的一個人。
那位小姑娘沒有將軍府那般的背景做靠山,也不像她那樣性子剛烈,進了宮,指不定被欺負成什麼樣。
有宋悅笙在,那人的處境也會好一些。
可還沒等到蕭定遠開口求幫忙,她先在除夕宴會上暈了過去。
他相信沒有人敢當著皇親國戚,文武官員的面,明晃晃地給一個貴妃下毒。只可能是宋悅笙看到和先皇后同名同姓的女子,怒氣攻心,自己偷偷服了毒。
苦了舅舅和舅母。
他們看見宋悅笙暈倒,礙於宮規禮法,只能先回將軍府。
後來,宮中傳出宋悅笙要元夕當眾奏琴。
舅舅和舅母無法入宮,囑咐他則去宮中打探消息。
那天……
唉。
幸虧她裝病沒去。
**
再後來,西陵和高乾聯合出兵攻打烏納城,舅舅率兵出征。
舅母忽然有一天來王府找他,說是許久未見,敘敘舊。
然而,當四周的僕從悄然退下,偌大的屋子只餘下他們兩人時,舅母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她從袖中取出一封泛黃的信件,遞到了他的手中。
信封上,字跡蒼勁有力,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沉重。
「最近宮裡有很多謠言傳出來,小笙是不是受了影響,得了失心瘋?這件事經不起推敲,萬一被丞相府知道,小笙在宮裡的日子恐怕不好過。」舅母一臉急切。
蕭定遠捏著信紙,安慰道:「放心吧舅母,表姐她比我們想像得聰明。她這麼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
是的,她比他想像得聰明。
他從沒告訴任何人程琪的存在,就連文貴妃也以為他中意的人是兵部李尚書的小姐,想用李小姐威脅。
那晚蕭定遠離開時碰見了程琪,他自認為一切如常,偏偏她用那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口氣,說他進宮目的不純。
他擔心連累她和程琪,從那晚後開始鮮少入宮,繼續在宮外扮演他的逍遙王爺。
如今她這封信真是一塊燙手山芋……
蕭定遠嘆了嘆,開始和舅母著手安排。
許是因為前段時間的皇位易主的謠言沒有定論,外加舅母的《鳳凰涅槃》戲文在前,他命人散播的謠言如雨後春筍般不斷湧現。
他等著她後續的動作,但西陵和高乾的使者突然到訪。
他們提出退兵,條件是她和文貴妃去和親。
無論蕭歸熙是否答應,蕭定遠都會做好劫親的準備。
宋悅笙已經夠苦了,他不能再看著她孤苦一個人去西陵或者高乾。
然而,比商議結果先到的是宋悅笙托衛公公送來的信。
信上說她會和兩個小宮女假死離宮,讓他派人去亂葬崗接應,還讓他告知舅母一聲,讓她別信宮裡的報喪,做做樣子即可。
從亂葬崗出來,蕭定遠沒忍住,問她:「為什麼選擇放火,不找個死囚留個全屍?」
宋悅笙命人小心把剛解毒的巧心巧月搬上馬車,然後轉過頭,回道。
「將軍府出身的宋悅笙被困在皇宮太久,有機會逍遙快活,當然要一身輕地離開。你日後登基,別把蕭歸熙和我的衣冠冢葬一塊。晦氣。」
「哦對,後宮那些姑娘都是可憐人。如果她們想出宮,你就給些銀子,把她們遣散出去。如果不願,那就安排她們住在宮外。後宮女子越多,越容易出事。」
宋悅笙一邊說,一邊上了馬車。
「程琪是個好姑娘,你們兩個遇到摩擦一定要說出來解決,千萬別打著為你好的名義隱瞞。」
「停!」
蕭定遠越聽越不對勁,伸手打斷了她:「表姐,你怎麼知道他要和你葬一起?還有,你說得就好像我明日就坐上那個位子似的。他才二十多歲,早著呢。」
「蕭歸熙那個人有病。自己喜歡的人活著不在意,死了,又變得深情款款。文蔓是這樣,現在的我也是這樣。」
宋悅笙輕描淡寫地提及這一切,仿佛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
她淡淡地笑道:「放心。不出兩年,那個位子就是你的了。」
「對了,我現在不宜去見爹娘,他們那邊還需要你多照顧。等你登基,再找個由頭讓他們離開臨京吧。」宋悅笙頓了頓,掀開車簾,讓馬夫停車,然後看著蕭定遠,「別送了,再往前就趕不上皇宮去王府報喪了。」
蕭定遠緩緩走下馬車,目光緊緊跟隨著那緩緩前行的車輛,仿佛在將每一段距離都深深地烙印在心頭。
他猶豫片刻,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幾步便追上了馬車,他敲著車窗。
「表姐。」
宋悅笙歪了下頭:「嗯?」
蕭定遠抿了抿唇,道:「如果你在外面過得不開心,可以回來。到時候你弟弟我是天下主宰,沒人敢懷疑你的身份。」
「好啊。到那時,我一定橫著走!」宋悅笙聽罷,臉上綻放出笑容,朝他揮了揮手,「走了!」
……
永始二年,塗月末,大雪。
「你不是派了人一路在暗中保護舅舅和舅母嗎?放心,他們不會出事的。外面那麼大雪,容易感染風寒。」
一位身著鮮艷紅宮裝的女子步入房間,步履輕盈地走至窗邊,輕輕地將那半敞的窗戶緩緩合上。
蕭定遠看了眼,抓著程琪的雙手,拉著她一併坐在軟榻上。
兩人圍著一爐炭火,火光映照在他們臉上,顯得格外溫暖。
「你知道的,孤不止擔心他們。」
「宋姐姐的聰慧遠非常人,不會吃虧的。」程琪的眉眼彎彎,「再說,葉小侯爺這兩年的冬日總稱病告假,一病就是一兩個月,旁人不知原因,陛下還不知道嗎?他不會看著宋姐姐吃苦。」
「呵。葉鶴游那是鬼迷心竅,狼子野心!」
蕭定遠冷哼一聲,聲音里充滿了不屑。
他頓了頓,道:「葉鶴游的眼光太差,朕開春定要給宣平侯府賜婚。皇后慧眼識人,也幫朕掌掌眼。」
程琪在心裡嘆了聲。
說了好幾次賜婚,有哪次真正著手去辦的?
他不過是擔心宋姐姐與葉小侯爺成親,又回到臨京這個傷心地。
程琪拍著他的手,巧妙地轉移了話題:「昨日是伊大人例行稟告的日子,臣妾許久沒聽過宋姐姐的消息了,陛下不如和臣妾說說?」
「好……」蕭定遠從軟榻下拿出一封信。
舅舅,舅母,表姐。
既然決定不回來,那就願你們在外一切平安,也希望你們前途坦蕩,再不用被世家規矩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