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舒的幼年和童年是在哥哥姐姐的支使和弟弟妹妹的哭鬧聲中度過的。
她真正的家也在深山之中,哥哥幫著爹娘農作耕種,姐姐一邊念著學堂一邊負責晚飯。
姐姐每天上午去讀一個半時辰的書,回家之後就和其他同齡的夥伴們一起上山挖野菜用作家裡的食材。
而她每天的任務就是哄著弟弟妹妹,然後在姐姐不在家的時候收拾家裡。
砍柴打水,擦地洗衣。
等到姐姐做飯的時候孟舒就會在給她打下手,當爹娘哥哥回來的時候,她就要迎上去幫著接過鋤頭之類的東西。
家裡一共五個孩子,孟舒作為中間的那個,從年紀上來說已經可以幫著干一些活兒了,但從做的活計上說又都不是些不可替代的。
而只是耕種不足以養活這麼多張嘴,她的爹娘和哥哥在某個深夜的時候不得不做出了這麼個決定。
……
孟舒其實從來不覺得這樣瑣碎的生活有多苦。
她習慣了聽從哥哥姐姐的支使,給他們縫補些衣裳,燒些水,
她知道除了不能幹活的弟弟妹妹,家裡的每個人都很辛苦,所以她每天都腳不沾地的勤快的有眼色的照顧著大家。
——她的爹娘大字不識幾個,孩子生的又多,所以那時候孟舒還不叫孟舒,在爹娘和兄姊的口中,她的名字是阿三兒。
她也習慣了每天哄著弟弟妹妹睡覺,給他們餵些稀粥,換尿墊,
弟弟是家裡的第二個男丁,所有人都在等著他長大能為家裡分擔勞作,
最小的妹妹生的十分水靈,和黝黑的爹娘不像是一個血脈,一輩子農作的爹娘不在意這些,受過教育的哥哥姐姐卻是很喜歡這個妹妹。
——弟弟妹妹還說不出完整的句子,能勉強的叫出爹來,自己每次拍著他們的後背哄他們入睡時,沒長開的小手就會抓住她垂在胸前的鞭子,咿咿呀呀的不知叫喚著什麼。
……
孟舒這個名字是趙先生給她起的。
她遇到趙先生那天是她自己在蜿蜒崎嶇的山路中迷失的第三天。
在孟舒長到該入學堂的年紀的那一年,不說是大旱,他們村子裡也是家家收成都不好,爹娘沒提過送她念書的事情。
她也就懂事的沒有問過,只是重複著和之前一樣的活計。
她記不清是哪月哪日了,只記得是一個酷熱的夏天,爹娘帶著她,讓她一塊餅,說是收成不好,想帶著她一起去遠一點的山上尋些能賣錢的草藥。
孟舒聽說過村子裡有個青年因為挖了一顆千年人參,賣出的大價錢讓他把一家子都接到郡縣中住去了。
所以她那天興致勃勃的想要也找到什麼稀世草藥,想著好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
山頭上的烈日即使被樹葉擋住也一樣的灼熱。
斑斑點點的落在她身上,就像是在一點一點的蠶食掉她的生命力。
不知在出門後的多久後,她和爹娘就走散了。
她最開始沒管這些,只低著頭尋著草藥,想著怎麼樣爹娘也不會丟下自己,然而知道日落西山,紅色的陽光不滾燙卻一樣具備熱意的傾灑在孟舒流滿汗的臉上時。
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似乎回不去了。
……
她找不到回家的路,找不到爹娘,也找不到方向。
從沒有人告訴過她,紅彤彤的太陽落下的那個山頭的方向叫做西方。
她從太陽落下瞎走到月亮升起。
淡色的光暈同樣傾灑。
山頭上全是各種蟲子的叫聲,對於孟舒來說這個她不怕,但不知道是什麼野物的叫聲卻讓她忍不住縮了縮身子。
她害怕的躲到小土堆旁邊,螞蟻爬過她縫縫補補的鞋子上,然後在順著小腿想要爬到散發著香甜氣息的被布包著的餅上時,被孟舒甩了下去。
她攥著還沒吃過的餅,又餓又怕,卻沒掉過一點眼淚。
那時候的她其實沒搞明白髮生的什麼,她只是隱隱約約的覺得,之前那種勞碌的日子不再屬於她了。
……
三天後,趙先生就在小溪邊發現了蓬頭垢面的她。
她的身上和那張餅都散發著酸味,灰色的衣服在三天之後不僅被劃破了數道口子,更是直接變成了黑色,而少女黝黑的眼睛顯然比那個顏色更勝一籌。
趙先生是個赤腳大夫,他帶回了孟舒。
那天仍然很熱,艷陽高照,雲捲雲舒。
孟舒一開始不願意和趙先生回去,她還想找到能賣錢的草藥,不用貴到可以讓她們舉家搬遷,只要能足夠她回去就可以了。
趙先生摸了摸她單薄的肩,告訴她,「這樣的草藥只有夢裡會出現。」
「夢裡?」小小的孟舒不懂的重複了遍。
「是啊,夢裡。」趙先生溫聲到,「就算是夢,想必也不會太容易,你跟我走吧,我這裡有其他的草藥,不能實現你的願望,卻能實現很多可憐人的願望。」
「可憐人的願望?」
小孟舒還是不理解,她問,「那我呢?我能回去嗎?」
「如果你想的話,也是可以的。」
「那我跟你走。」小孟舒一手握著自己的餅,一手在背後緊攥著她撿起的尖銳的石頭。
趙先生裝作沒看見的道,「你沒有名字吧,不如就叫孟舒。」
「mengshu。」小孟舒說,「是夢裡的夢嗎?」
「不,是另一個孟,代表兄弟姐妹中的老大,在家裡你排第三,但我沒有孩子,你跟著我,是可以有這個意思的。」
「那shu呢?是念書的書?」
「是雲捲雲舒的舒。」
小孟舒露出不懂的表情,趙先生便說,「是舒服的舒,就是希望你能過得很舒服。」
她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然後任由尖銳的石頭給她的小手帶來不舒服的感受,同時也邁開步子跟在了趙先生的身後。
一大一小走過了小半個山頭,小孟舒才突然說道。
「能回去我就很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