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內。
床頭點著的油燈被人挑暗,昏黃的燭光模糊了視線範疇,讓人的其餘感官變得格外敏銳。
崔執轉身輕輕躺下後微涼的觸感出現在掌心,開始朝著手臂延伸,營帳內響起有些低啞的嗓音。
「我將你吵醒了?」
兩人間的距離在一方主動下縮短:「有些冷。」
崔執扯過錦被將人牢牢蓋住,眉眼染上一分擔憂,雖未說些什麼但手上將人摟的更緊。
江令沅撫摸著手下凹凸不平的疤痕,這疤痕自肩膀起像是張牙舞爪的蜈蚣一樣蜿蜒到右手手心,可想而知當時傷勢是何等可怖。
「左手尚且完好,日後我還可重新習字。」崔執從來不後悔當初為了離開長青書院時自己廢了自己的右臂,他生於家族,長於家族,也因家族失去父母,留他一人在那一眼望不到頭的迴廊中長大。
他像是一個遊魂一般用著最苛責的態度審視自己,審視崔家,審視未來的道路。
只是廢了一條手臂就能帶著那些人自書院全身而退,值得。
「你行事向來周全,崔家中是誰給你使了手段。」崔執的懷抱或許不夠寬廣,但卻是足夠溫暖,而那疤痕更像是一捧火油倒在了江令沅心中的怒火之上:「崔執,你不該來的,這與我們商量的不一樣。」
崔執輕順著懷裡人的長髮:「那些學子交給旁人護送,我不放心。」
她想給他一個清清白白的出身聲名,但是他更想要親眼瞧著懷裡人一路平安。
區區名聲,又何足掛齒。
「福伯同我說當初那紙策論被你收走了。」
「是珍藏。」
「字跡如何?」
「力透紙背,飄逸雋秀。」
女子唇角微揚,嗓音中帶了幾分睏倦:「等成事後我教你習字。」
「好,多謝子初。」
故意壓低的溫潤嗓音多了幾分催眠的魔力,女子回答的速度也是越來越慢,到最後回歸寧靜,但那纖細的手指卻是依舊搭在可怖的疤痕上,帶著幾分不易外露的心思。
崔執低目,眸底的溫柔多的像是溢出來一樣,一如自折柳相送後兩人每一次相見。
他亦盼著成事。
成事後他的心上人才能在廣闊的天際中自由翱翔,讓世間眾人都看到她本就該耀於世界的光芒。
…………
盔甲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峻的光芒,江懷青手持長劍,身體挺拔地立於馬背之上,眼神中滿是堅定與決絕。
這一次她依舊沒有回頭,因為那投注在她身上的信任目光是那般熟悉,給了她無窮無盡的力量支持她不懼失敗。
長劍一揮。
醒目的信號煙火爆發在天空之中。
「進城。」
四道不同的嗓音說出了同樣的話,一如他們是不同的個體,但都背負著同一人的期望。
一動不動的將士們像是被那一聲號令引爆的火山,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氣勢,如洪流般湧向像是陷入死寂一般的京城。
東城門後方車架上的人也像是被感染了一般。
「此戰,我們必勝。」
「執,恆信之。」
隨著京城四方的城門被軍隊同時進攻,水道上也沾滿了神情兇悍的士兵,趁亂想要逃跑的貴人們紛紛被嚇了回來,往日高高在上的氣質消失的無影無蹤,一個個腿軟發抖,醜態百出。
反而是那些躲藏在家中的官員勛貴們雖是被士兵圍了住宅,但無人擅闖,無人搶奪,無人欺辱,一切都如往常一般,可是這京城的天真的要換了。
一向威嚴巍峨的皇宮此刻充斥著刺鼻的血腥味,像是將過去那些藏掖在虛偽之下的血腥醜惡都翻了出來,冤孽沖天。
「嘖。」
銀槍捅進一人胸口收割走性命,裴臨身後飛來的暗器也被人打落。
「賀二,你這隊伍帶的不成啊。都說了繳械者不殺,還這麼多自認聰明的。」
賀穆臣的臉側有幾滴乾涸的血跡,整個人像是那陰間判官,冷漠無情地審判著所有的性命:「你帶的倒是好,還勞累她在過年時連軸轉了幾天才把你的軍餉補齊。」
先前裴臨做的空城套,北蠻的確鑽了,但是這套也差點被撐破了。今年草原的白災遠超往年,北蠻像是瘋了一樣下想闖過邊境防線,這拼殺起來自然也是消耗超標。
聽到賀·過去的好兄弟·穆·現在的情敵·臣的擠兌,裴臨笑了,只是那笑容多了億點殺氣。
雖然兩人都不在心上人身邊,但該知道的還是知道,尤其是能踩情敵的好消息。
「報!主君正朝太和殿走去!」
兩人對視一眼,腳下一轉朝著相同的方向走去。
目標---太和殿。
因著夏朝要求哪怕是九品小官都要來上朝,太和殿裡有時候空曠的令人害怕。
被強硬按在龍椅上的老皇帝口歪眼斜,身上的龍袍也穿的皺皺巴巴的,看著站立在身旁男人的狹眸中滿是怨毒。
江尚書一手按著寶座上的君王,一手握緊劍柄,劍尖遙指殿門。
「父親,好久不見。」
兩雙相似的眼眸再次對視時,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真切的殺意。
「父親這是想要謀權篡位嘛?」
被五花大綁丟在地上的皇子們:……
你們倆有必要繼續演嘛。
厚實的軍靴踏入血水之中,女子臉上的淺笑依舊恰如其分:「父親,江府要毀在你的手上了,我很高興。」
搭弓,射箭。
在西南時,江令沅同蘇和學過箭術,蘇和曾說過她沒有多少學箭的天分,但是來到西南時都能看到江令沅在箭術上的進步。
她的狠不僅是對別人,更多的是對自己。
當箭羽飛來時,江尚書分不清這箭是殺他還是皇帝,因為他已經無法用常理道德推斷江令沅的行事。
謀權篡位,她區區一介女子,怎麼敢的!
一隻箭羽插入老皇帝的喉嚨中,讓那驚恐永遠的定型在眼裡,他看到了,殺他的居然是……他的原配髮妻!
姚思涵呲牙笑了笑,宛如露出獠牙的凶獸滿意地看著垂死的獵物。
姑姑,侄女替你報仇了,下輩子可別再這麼眼瞎愛錯人了。
緊接著手中的弓箭被江懷青抽走,背上箭筒中的箭羽也都被拿走放進站在她身前主君的箭筒中,兩份箭羽一模一樣。
另一根箭羽直直釘入江尚書的右肩之中,血如泉涌。
「你居然敢傷我。」
江令沅嗤笑一聲,再次搭箭,此次瞄準的是江尚書的左腿:「起義的事我都做了,還怕殺你這不忠不恤之徒嘛。」
這帶著必殺之意的一箭,落入疾奔而來的四人眼中。
攔不住,該如何善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