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緒的身邊,總是圍繞著很多人。
觥籌交錯間的富家子弟、一起在訓練場訓練的下屬......
但,他們對他總是疏離恭敬。
父母身份特殊,長期不在身邊,陸緒幾乎是自己一個人長大。
孤獨嗎?
他回答不上來。
直到,他參加一場慈善拍賣晚宴,他被捲入了一個與現實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
這個怪談世界,幾乎與他奉行的「強者唯尊」思想,不謀而合。
然而事實往往不遂人願,這個名叫『雙人成行』的怪談世界,竟讓他和一個僅有過一面之緣的宋氏千金綁定在一起。
雖然他不得不承認,這位宋氏的小孫女,的確長著一副漂亮的皮囊。
——就像個精美的瓷娃娃。
但無能、弱小、聒噪、愛多管閒事......
種種特質,無一不觸動著他潛意識裡最反感的神經。
——真想,捏死這隻柔弱的螞蟻。
*
女孩的手靠近陸緒的前額,她想輕撫他的發頂,卻被他狠狠拍開。
她把自己比喻成一隻流浪的小狗,其實他對這句話沒有什麼觸動,然而真正戳進他隱秘內心的是.....
寂寞。
女孩說他可憐又寂寞。
這兩個詞宛如一雙銳利銀針,字句間藏著無形之刃,悄無聲息地穿透他肋骨的縫隙,直直刺進心臟那片最柔軟陰暗的角落。
讓他下意識像刺蝟一樣,迅速用尖銳的鎧甲包裹住自己。
*
狹窄靜謐的空間裡,怪物逐漸逼近的聲響,是如此刺耳。
這一定是陸緒這輩子遇到過,最緊張的時刻。
他甚至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臟在不斷狂跳,帶動太陽穴狂躁的神經、背部緊繃僵直的肌肉。
然而懷中女孩柔軟的身軀,微燙的體溫,均勻噴灑在他手背的溫熱的呼吸,就像一片雲朵,緊緊包裹著被狠狠提起不斷失重的心臟,讓它能安心地感受到每滴血液的輸送。
靠在他肩膀的毛茸茸的腦袋,緊貼他的頸側,溫熱與柔軟讓他不由得舒緩了緊繃的神經。
而原本狂跳不斷的脈搏,也逐漸回歸了平靜。
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他之前從未感覺過,如今也無法形容。
空間中氧氣稀薄,兩人的體溫讓櫃中的溫度比室溫略高一些,陳木材質的衣櫃讓整個空間散發著淡淡的木香,似乎讓人很安心,享受著祥和安寧,但卻有些漂浮和夢幻。
即便已經解除危機,他也不想離開這令人帶給他奇妙感覺的狹窄空間。
*
眼前的女孩,執意要打開那扇門,她無疑是單純善良的。
但很顯然,這種單純善良,一直在挑戰著陸緒一貫的價值觀。
他從前的理所當然,利用弱者時的毫不猶豫,變成了陰暗和自私,就像洪水一樣放大席捲,讓他前所未有地、忍不住地厭惡自己。
他站在她的面前,就像置身一個巨大無比的黑暗旋渦,不停地釋放著黑色情緒,想要將他吞噬。
他討厭這種感覺。
——討厭有所動搖的自己。
潛意識告訴他,這種想法很危險,這個女孩也很危險。
所以他拒絕了,拒絕討厭。
*
面前的女孩明明乖巧聽話,沒有掙扎,沒有開門,一路上安安靜靜不像之前那樣扎耳吵鬧,但他為什麼.....
覺得煩躁。
明明她吃不吃飯,都和自己毫無關係,但他卻依舊一口一口,餵著女孩吃下了幾乎一整碗炒飯。
而他自己就著女孩的湯匙吃飯時,卻一點都沒有意識到.....
——他從前,並沒有和別人分著吃東西的習慣。
夜晚,女孩被他哄睡,在床上睡得很香甜。
當他回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又不自覺地把女孩抱進了衣櫃裡。
狹窄逼仄的空間裡,女孩靠在他的肩頭睡著,安靜無比的空間,只有她陣陣均勻的呼吸聲。
明明沒有任何危險,任何理由,但他或許就是....
迷戀這種感覺。
*
他越來越搞不懂自己,明明覺得面前的這個女孩,事事充滿著麻煩,可他卻下意識地順著她,做了自己從前不會做的一切。
他把自己一切的怪異行動,歸咎於該死的怪談世界。
沒錯,是這世界的規則,讓自己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妥協。
然而,規則卻突然改變了。
他再沒有藉口,沒有理由為面前的女孩做任何事。
所以他在女孩回頭看他時,他答應了一個並不存在的約定。
他對她說謊了。
陸緒心想,他就是這樣的人,為達目的不惜犧牲他人。
反正他們這麼弱,在這個世界總是要死的。
被他利用而死去,起碼死得還有些利用價值,不是嗎?
......沒錯,是的。
*
陸緒後悔了。
如果不是宋喻沒有生命危險地站在他面前,他恐怕連後悔的機會也沒有。
不過,一切都改變了。
他理智弦斷,將她拉到房間裡,無論她怎麼敲打啃咬都不放手,儘管他還能控制她,在物理上占據上風。
但他總覺得,她雖然近在眼前,卻就像一個沒有線的風箏,飄得很遠。
*
在宋喻選擇了那幅所有人,包括自己都覺得不是正確的畫後。
在一瞬間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陸緒幾乎是下意識地想去追隨她,就算是錯誤答案,他也想追上去保護她。
但卻被元復一把拉住了。
然而就在這電光火石間,他猛然想起在溫泉旅館時,自己注意到的那間,樓梯乾淨的地下室。
那間地下室的大門......
就和這幅畫中的一模一樣!
——那扇灰綠色的鐵門。
朱煊選擇的那幅畫,鐵門不是灰綠色,而是暗紅色,所以......
「這才是正確的畫。」
他轉頭看向元復,在後者聞言怔愣地那一瞬,陸緒伸手觸上畫框,消失在了長廊中。
他似乎在這一瞬間,明白了很多事。
如果不是宋喻突然出聲打斷小女孩的施法,他們也許會在那條幽長的小徑上就此喪命。
如果不是宋喻發現蠟燭燃不完,他不會發現怪物是受光指引。
如果不是她發現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很乾淨,他不會格外注意到那扇灰綠色的鐵門。
誰說只有武力值的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
宋喻雖然身子和體格連常人都不如。
——可她卻並不弱。
*
「我是為了保護你,才和你選了一樣的畫作,這樣,你還不信任我嗎?」
即便他已經知道自己身處現實世界,但卻在女孩面前隱瞞了這件事。
——因為,他不想在女孩面前繼續當『壞東西』。
那個連路邊的流浪狗都會撿回家的善良女孩,陸緒在她面前垂眉示弱,扮起可憐。
真可愛,果然受騙了。
*
他從前習慣了一個人呆在家,度過漫漫長夜。
可如今卻,毫無理由的反覆醒來,他聽著屋外淅淅瀝瀝地雨聲。
從前反覆思考的問題,在此刻終於有了正確答案。
孤獨嗎?
他可以很明確的告訴自己,從前的自己,只是習慣了一個人的滋味。
然而習慣,不是喜歡。
他就像那個嘗過糖的人,再也不想嘗到苦的滋味。
......
宋家的安保系統加強了許多,不過對身經百戰的他來說,簡直不堪一擊。
很快,他就輕鬆躲過安保,來到了女孩房間的露台。
女孩在床榻上睡得很香甜,她的身邊還躺著一隻土黃土黃的小狗。
這就是,那隻叫尼莫的小土狗?
曾經的陸緒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嫉妒一隻狗。
女孩很快被狗叫聲吵醒,看見他的那刻很是驚訝,然而下一秒她便將窗簾『刷』地拉上,隔絕了陸緒的視線。
不過他知道,善良的女孩,一定會再打開窗簾的。
在此之前,他垂眸思考了一會兒。
隨後,毫不猶豫地打開破影,在完好無損的掌心上......
狠狠劃開一道口子。
鮮血在那瞬間,很快向外溢了出來,混合著雨水,不斷地滑落掌心。
閃電落下的剎那,他看見自己在玻璃上映照的模糊身影。
多像一隻被大雨淋濕的,受傷的流浪狗啊。
這樣就完美了。
他心想。
*
那個睡眠艙,自從他拍下之後,就沒有用過。
當然他也沒有讓宋喻用過,它只是自己把宋喻從宋家要出來的藉口之一罷了。
她不需要那個睡眠艙,因為從今以後,他都會一直在她身邊哄她入睡。
直到,她習慣。
雖然不一定喜歡,但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習慣的,對嗎?
陸緒心想。
......
此刻,身材嬌小的女孩正縮在自己的懷裡,講述著她童年時的回憶。
她似乎在埋怨自己為什麼這麼弱,弱到沒有朋友願意和她玩。
「那,你喜歡很弱很弱的人嗎?」
女孩側頭問他。
他想說,她其實不弱,不過話語在舌尖流轉後,他停下了。
既然她想聽,那他就說給她聽。
「.....我喜歡,很弱很弱的人。」
「不過,我只喜歡你。」
如果你執意把自己劃分為弱者,那我在這裡面....
——只喜歡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