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的落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成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紅色燈籠微微的光亮,透過紛揚的大雪針尖一般扎進了幾人的眼底。
在他們身後,又有幾盞紅色燈籠緩步行來。
沒有人說話。
甬道中的六人無聲地拔劍出鞘。
小頭領率先撲向了前面的燈籠。
刀劍相接的聲音鏗鏘響起。
夜色原本籠罩了大地,卻又被茫茫白雪映亮了萬物的輪廓。
雪落紛紛。
熱血四濺。
刀尖刺穿血肉的噗呲聲,響在寂寂寒夜,如帶著寒霜的刀劍貼在心頭,能把人徹底的凍住。
屍體栽倒的聲音沉重。
沒有了溫度的身體,很快就被落雪薄薄的蓋了一層。
解決完那六人後,融在黑夜裡無聲無息的暗衛,重新端好手裡的紅燈籠,在甬道邊上漸次排開,垂頭等待。
甬道的另一頭,很快傳來了光亮。
趙太后坐於輦轎之上,臉色像這三九的寒天,凜冽的能凍住一切。
路過那六具屍體時,她垂眸淡淡瞟了一眼。
軍情送來,星沉已經將該說的對她和盤托出。
西苑宮的蕭顯與梁國奸細勾結,南疆軍中現在是什麼情況,以及聞絡假死之事,她已經都知道了。
她只是意外於聞絡的配合,但是一想到涉及梁國,似乎也就沒那麼意外了。
星沉,總能給她驚喜。
輦轎在西苑宮門口停了下來,趙太后扶著婢女的手,慢慢走到了大門前。
身穿黑衣的暗衛在門上兩輕三快地敲了五下。
門內迅速有人回應,很快就將大門打開了。
開門的依舊是那老嬤嬤,當她猛地看見趙太后時,她反應極快地重新關上了門,同時轉頭朝身後大喊:
「主子,快跑,快跑......」
暗衛從門縫插進去的刀,正中她的心口,讓她的喊叫聲戛然而止。
大門被一腳踹開。
那暗衛輕巧地拔下她身上的刀,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抬腳把她踢到了一旁。
蕭顯和素荷聽到喊聲,心知有變,剛跑兩步聽到動靜,一回頭就看到了門外的趙太后。
蕭顯的腳步停了下來。
素荷急急催促:「主子,快跑,快跑啊!」
「走?」蕭顯冷笑一聲,話是對素荷說的,眼睛卻陰狠地看著門外的趙太后,「還能往哪走?走不了了。」
趙太后踏過門檻,婢女在她頭頂撐起一把油紙傘,她踩著西苑宮荒草地上的積雪,一步步走向蕭顯。
到了蕭顯面前站定,她拂開婢女手裡的油紙傘,抬頭緩緩看向西苑宮老舊的宮殿和圍牆。
「你以為,每一個住進這裡的人,都能全須全尾的出去嗎?」
趙太后的聲音里有種難言的苦澀,和一種穿心的恨意。
蕭顯目光輕佻地上下掃了掃她。
「太后娘娘當年從這裡爬出去,嘴裡上上下下的吃了很多苦吧?我那瞎了眼的父皇,竟然也不嫌你髒,還能讓你重新爬上龍床。」
趙太后目光慢慢地從那些宮殿上收回來,忽地閉上眼大笑出聲。
那笑聲難聽又瘋癲,是一種巨大的諷刺。
「我髒?那你怎麼不想一想,這偌大的宮城裡,誰才是最髒的那一個?」
「怎麼,你是覺得只有女人會髒,而男人無論睡了多少女人,都乾淨如初嗎?」
「我髒,跟你父皇才是絕配啊!」
她其實媚骨天成,只是後來這些年,故意用威嚴的表情和聲音掩蓋了自己這個特質。
但是每每說話拖長了調子,就總能聽出些端倪。
蕭顯看著她,如同看著最低賤的娼妓。
「太后娘娘,真是始終如一的不要臉啊!」
「要臉可以活著嗎?蕭顯,如果我答應你,只要你從這裡學狗叫爬出去,從門外所有人的胯下爬過,我就會放了你,你爬嗎?」
「你以為誰都像你!」
「嘴硬沒用的,你要知道,絕境裡可以不要臉活著的機會都是要爭取才有的。而你,連學狗叫爬出去的機會都不配有。」
蕭顯朝旁邊雪地啐了一口。
「哪那麼多廢話,要殺要剮隨你便!」
「還真是有骨氣啊,」趙太后嗤笑一聲,「枉費了我當年一片苦心。」
「苦心?你是覺得還不夠噁心我嗎?」
「我選擇把你關在這裡,就是想讓這個地方時刻提醒你,你在還債,不該再有別的想法。」
蕭顯嘲諷:「那你之前就該殺了我。」
趙太后抬頭看向天空撲面而來的落雪,眼神久遠。
像是透過落雪看向很多年前的一幕景象。
「二十年前,差不多也是這樣冷的天,我剛出月子不久,慎兒在襁褓里。你那時候也還是個小孩子,被教得十分老成,小小年紀就看我不順眼。
但是你看到小小的慎兒時,總是會忍住不住的去摸他的臉,咂著嘴發出聲音逗他玩。
你還背著你母后,給慎兒送來很多玩具。
我沒法忘記這一切,總覺得你原本也是無辜,只是被長輩的愛恨情仇裹挾著走到那個位置,站在了我的對立面。
我想跟自己和解,也想給你一個機會,於是我把你送到了這裡。」
「你以為,你把我送到這裡我會感激你嗎?」
「所以我是錯的多離譜啊!我知道冷宮的日子是什麼樣的,於是給你留了你最熟悉的嬤嬤照顧你,讓你把東宮剛剛及笄的漂亮婢女帶在了身邊。
連吃穿用度也只是尋常了點,可你竟然還覺得如此委屈,蕭顯,你哪來的臉啊?」
素荷聽到這裡,撲通往地上一跪,就開始拼命磕頭。
「太后娘娘饒命,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奴婢只是不敢不聽主子的話。」
素荷哭喊著,不顧天氣的寒冷,也不顧隱在兩邊的暗衛都是男子,一把撕開自己的衣襟,露出了鼓囊囊的胸脯。
只是原本應該白嫩的胸上,全是累累傷痕。
素荷掩面哭著道:「太后娘娘,奴婢下半身......更是......」
她抽抽噎噎地說不全話,跪著又往前挪了幾步。
「求太后娘娘饒奴婢一命。」
蕭顯一腳把她踢到了地上,「不知廉恥!」
素荷艱難地從雪地上爬起來,「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趙太后居高臨下的審視著她。
「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素荷。」
「名字好聽,腦子也靈活。」
素荷哭的梨花帶雨。
「求太后娘娘看在奴婢小小年紀就一直守在這冷宮裡,饒奴婢一命,素荷願意用餘生來吃齋念佛為娘娘祈福。」
「是嗎?」趙太后幽幽道,「可是你跟了蕭顯多年,忠心耿耿。誰又能知道,現在是不是苦肉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