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了,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害怕什麼,於是他逃跑了。
在夜深人靜的冬日夜晚,他跑到了除家人外最值得信任人的門外,魂不守舍敲響了門。
然後門開了。
風雪被隔絕在外。
所以……它底是什麼呢?
只聽了就讓他渾身發涼的三個字。
這種恐懼刨除對未知的那一部分外,餘下的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
王平想著,再開口時沒有大人對小孩子的哄騙與敷衍,他的思想被分為了兩部分,一部分警告他這種事情沒必要跟一個孩子坦白。
另一部分在說:他有權知道這一切。
明明白白總比稀里糊塗要好,就像裝糊塗比真糊塗更讓人青睞。
王平覺得自己真的是不太清醒,才會將這種殘忍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一個孩子。
而神情更為恍惚的男孩聽完後呢喃著一句話,好似在問別人,也像在問自己。
「真的有神明嗎?」
「不知道。」王平搖頭,「也沒人知道。」
王平算是村里唯一一個念過書的,可惜收養他的老獵戶在他初中時被狼咬斷了腿,就算憑藉多年的經驗盡力護住致命處逃了回來,人也還是沒了。
知道消息的那一刻他回了村子,同時也明白了老獵戶總是掛在嘴邊叮囑他的那句話的含義。
『平小子,能走多遠有多遠吧,別回來。』
老獵戶本來能活的,腿斷了不是不能治,村子裡的老醫師不行但外面的醫院可以,在他提出這個想法時,平時對他和藹可親的叔叔阿姨們瞬間變了一個模樣,憎惡的眼神讓王平永遠都忘不了。
「外面!?外面能有什麼高明的大夫!你這小子怕不是被那些人帶壞了!」
「村子裡的老醫師都說了,這麼重的傷能活著已經是命大了,還是少折騰的好,這種時候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要不是薩滿大人在神像前祈福,你爹的命早就沒了!你這個做兒子的不但不擔心,還說什麼把人送到外面治這種話,你個小白眼狼!」
「沒良心的!虧得老獵戶把你養這麼大!」
「我早就說了,外面不是什麼好地方,讀書?讀書能有什麼用?有這功夫還不如下地幹活呢!」
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老獵戶,唾沫星子滿天飛譴責他的村民,跪在地上給他們渴求請求將人送到外面醫院治病的自己。
在這荒誕的一幕中,王平眼睜睜看著老獵戶咽了氣,與此同時,他在心裡不斷哀求神明庇佑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一轉頭,那譴責謾罵他的叔叔阿姨們又擺出了關切的面孔,開始安慰他節哀順變。
那年也是一個雪夜,跪在地上的他與眼前這個男孩的模樣似乎逐漸重合了,王平還記得,那年自己的眼裡也是如出一轍的茫然與……恐懼。
密密麻麻無孔不入的恐懼試圖鑽進他的身體裡深深紮根,然後將整副軀體作為養料供它茁壯成長,最後轉而將宿主吞噬殆盡。
真可怕啊。
「為什麼是姐姐?」男孩下唇咬的發白,「為什麼選中了姐姐?」
寬厚帶著粗繭的大手蓋住了男孩的耳朵,將他的腦袋按在胸膛,一片漆黑之下,隔著一層的聲音飄渺朦朧。
「不是所有的疑問都會得到『因為』。」
「別想那麼多,這件事跟你無關。」
「現在,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什麼事都沒有,知道了嗎?」
啪——
捂著耳朵的手被拍掉,終於徹底回到現實的男孩一臉憤怒,向來被人說像個丫頭一樣的他起伏的小胸膛里盛滿了氣。
憋悶的要命。
「她是我姐姐!是我阿姐!」
會分給他食物的阿姐、在被其他孩子欺負時保護他的阿姐、雷雨天會抱著安慰他的阿姐——世上最最好的阿姐!
所以——
「怎麼可能跟我無關啊!」
男孩狠狠抹了一把淚,粗糙的衣袖蹭得眼睛發紅,大顆淚珠滾滾而落,明明身體也在害怕得顫抖,卻還是咬牙吐出了一句話。
「我來!」
「讓我來代替姐姐。」
王平瞳孔緊縮,「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你知道你要面臨什麼嗎!?
男孩的明白他眼神中的意思,可,那是他的阿姐啊……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阿姐不管啊!?
王平說不出話,他喜歡林家的這個小子,欣賞林家的那個丫頭。
他沒法說出讓男孩別管阿姐的話,也不願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被可笑的祭神糟蹋。
王平不信神。
可以說是他看著長大的男孩懇求他,說。
「王叔,您幫幫我吧。」
「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