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雲麓鎮。
一嫩黃長袍的小青年拍了疊符紙在桌上,揚聲,「店家,來碗酒!」
「哎!來了!」
蘇瑜端起酒碗,身側一位剛及木桌高的小姑娘眨眼看他。
小姑娘生了一張不惹凡間塵埃的輕靈臉蛋,用紅色綢緞扎了條漂亮的辮子垂在腦後,頸邊掛著黑曜石吊墜,看起來就是靈力上乘的佳品。
她小巧的嘴微微抿起,看似可憐巴巴地盯蘇瑜。
這是誰家金尊玉貴的掌上明珠?
蘇瑜護著酒碗,「小妹妹,這你可不能喝。」
小姑娘沒做聲,獨自爬上板凳。
蘇瑜不知所措,「妹妹,你家人呢?」
小姑娘雙膝跪在板凳上,等兩人視線勉強齊平,她回應了蘇瑜上一句話,稚嫩而執著,「我為何不能喝?」
「這是酒。小孩喝了會醉。」蘇瑜怕她不理解,還補充,「醉了會被魔修抓去吃掉哦!」
雖然魔界與人間已和平百年,但魔界威名尚存,百姓家中拿它來嚇唬嚇唬不懂事的小孩也是常有的事。
小姑娘垂眼,長睫輕輕扇動,居然真的像在權衡利弊。
就在蘇瑜以為自己勸下了她,她卻抬頭,露出個純真笑意,「無事。來的人還不一定能打贏我。」
「……」蘇瑜放下碗,難以言喻地看小豆丁,「妹妹,你…知道什麼叫靈氣修為嗎?」
他才剛過完自己十六的生辰,卻已是結丹期修士,算是近期冒頭迅猛的少年天才。這次來雲麓鎮,他正是想上太華門派拜師。
他看不出面前小娃娃有什麼修為,除非小娃娃修為比他還高……
但那怎麼可能?
小姑娘咽了口口水,「哥哥,你不是結丹期修士嗎?」
言下之意,什麼叫靈氣修為也要問我?
蘇瑜:「……」不可能吧。
小姑娘眼睛微微睜大,抿唇,「哥哥,就給我喝一口吧。」
她一顆小腦袋一搖一晃,像要往那酒碗裡栽。
蘇瑜急聲,「哎——」
這時,小姑娘的動作突然停頓,整張臉懸在酒水的斜上方,倒映在水面的臉皺成一團,滿滿的不甘。
她徒勞地眨眼睛,仍一動不能動。
蘇瑜往後看去——
只見一隻修長勻稱的手拎住了小姑娘的後衣領,手的主人甚至沒有使力。
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的男人,一身簡約單調的灰色長袍,不張揚,又不失久居高位的貴氣與威嚴。
他五官俊得驚人,眼中濃厚的墨色化做靜水深潭,垂下眼看人時,不經意流露柔和。
「又胡鬧。」
小姑娘不高興,「為何昨日尤寧姐姐成婚時,大家都在喝,就我不能喝?」
不知何時,另一隻如細長柳葉般頗具美感的手也伸過來,兩指掐小姑娘粉嘟嘟的臉蛋,女聲輕飄飄,「讓她喝。」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可是……好。」
出聲的女人同樣一身灰色長裙,深淺不一的層次暈開,像把晨昏都揉進了裙擺。她容色不俗,加之身材高挑,一舉一動間氣質超凡。
女人一手揉搓小姑娘的臉,一邊附耳和他的相公說悄悄話,「無事,待會摻點烈酒,讓她頭疼一陣就曉得了。」
聽見的蘇瑜,「……」親娘啊。
男人眼神就沒離開過他的娘子,驟然聽到這損招,他一挑眉,打趣,也並不制止,「阿蕪,你好狠的心。」
被叫做阿蕪的女人淡定,「嚴師出高徒。」
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男人輕笑,慢悠悠鬆開了小姑娘的後衣領,「…師尊說的,自然是對的。」
小姑娘,也就是當今魔界之主唯一的女兒赫連阿弗坐直,更不高興,「我都聽到了!」
「居然聽到了?」青黛適時表露她的意外,「小阿弗,你修為又漲了?了不得呀。」
到底是孩子心性,赫連阿弗一得到她最親愛的娘親的誇獎,立馬挺直腰板,「那可不是!我比我爹強多了。」
赫連綏:「……」
赫連阿弗一下被哄好,跳下來抱住青黛的腿,「娘親,那我不喝了。我們回家吧。尤寧姐姐說好把花生糖和桂花酥糖全留給我吃的!」
青黛嚇唬她,「那是人家寓意早生貴子的喜果子。小心待會兒你亓哥哥找你算帳。」
赫連阿弗被寵愛得有恃無恐,「不怕,尤寧姐姐會給我撐腰的。她說了算!」
赫連綏摟著青黛的肩,低頭看小糰子,父愛如山體滑坡般幫她分析,「你要是鬧得他們夫妻不睦,等你亓哥哥到你娘親面前告狀,還是你娘親來收拾你。」
「……」從小機靈的赫連阿弗自然比誰都明白誰才是天璇宗包括整個魔界的老大。
她默默摟緊青黛的大腿。
一家三口雖然聽起來像是拌嘴,但更多的是兩位大人一來一去地逗小孩。
蘇瑜正想起身告辭,桌上的一張符紙隨風吹起,那灰衣女人不緊不慢地捏住。
青黛遞還給他,隨口問道,「道友也是符修?」
蘇瑜連聲道謝,「是。我叫蘇瑜,無門無派,此番正想去太華門派拜師學藝。」
「太華…你想拜入天璇宗?」
說著,蘇瑜感到身旁男人的視線幽幽落到他臉上。蘇瑜尷尬摸臉,羞澀之色浮現,「是……我、我想拜泠宗主為師。」
蘇瑜莫名一涼,先前還因妻女而變得低調柔和的男人語氣冷淡,「你不知道麼,泠宗主不收徒。」
「我、我知道。」談到一心仰慕的人,年少氣盛的蘇瑜結巴道,「但、但我想試試。我今年十六,已邁入結丹期中階……泠宗主畢竟是天下第一符修,我想…我想……」
「才十六?」青黛驚訝,心中想這樣的好苗子可以扔給天璇的朗彧,他眼光獨到,最擅長挑出天才該走的路子。
赫連綏唇角一抿,以為青黛起了收徒的心思。
她有了一個小阿綏不夠,現在還要多一個什麼叫阿魚阿狗的不成?
赫連阿弗指著親爹樂呵呵,「娘親,我爹這個小心眼又吃醋了。」
赫連綏勾唇,陰雲密布,「我沒有。」
赫連阿弗先是朝他做了個鬼臉,而後鄭重其事地仰頭對蘇瑜說,「哥哥對不起,你不能做泠宗主的徒弟哦。更加不可以對她有別的心思。」
蘇瑜面紅耳赤,倒不反駁他的心思,「為何?」
赫連阿弗笑眯眯,「因為我娘就是泠青黛。」
「你比我爹晚了千年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