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電報送到平章館時,沉之川終於數清楚了他的十根手指頭。
六姨太那邊等了許久沒動靜,幾日後,一行手持槍械的隊伍衝進大門,把青黛幾人團團圍在客廳,為首的人是沉司令手下一位馮副官。
他腳步很快,幾乎一步沒停,徑直走到客廳中央。
馮副官看沉之川呆傻的樣子,皺眉一皺,不太耐煩地按下腰邊手槍,「少帥。混戰又起,雁城將亂,您……得隨我等出征。」
沉之川傻愣愣地眨眼睛,他驀然撲到青黛腿邊,把人擋在身後,「壞人!出去!你們嚇到我和夫人姐姐了。」
「少帥……」
「沉家是沒人了嗎?要一個傻子去幫他們出征?」青黛的視線沒離開手中報紙,頭版頭條白紙黑字皆是時局動盪的報導,那群洋人的手,也快伸到雁城了。
原劇情中戰亂發生在年後,並且是恢復正常的沉之川心灰意冷地放棄少帥之位,遠走雁城之後。
居然這麼快推前了。
其中的變量,是什麼?
是有人聽到沉之川越來越像正常人的消息,而迫不及待地在他痴傻時,趕緊吞掉雁城,乃至整個南方?
六姨太?
她可沒那個本事攪動戰局。
青黛折起報紙,在手中捲成一團。
看來沉之川的痴傻,不是意外。
馮副官罵了一聲粗口,眉心皺褶緊巴巴揉成一團,「你以為老子想帶個傻子去?」
「是,六姨太那一房的意思,確是想攛掇老子帶少帥去送死。但我好歹在他親爹手下做事,不至於這麼喪良心。」
「我倒想帶她兩個兒子去戰場,可那兩個玩意兒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壓根指望不上!雁城沒那麼多時間了。」
「不管少帥是傻了痴了,還是瘋了傷了,就憑他是雁城少帥沉之川,他就必須跟我們走。」
「讓少帥去,是定軍心,安民意。」馮副官煩躁得直嘆氣,操勞多日後疲憊目光投向青黛,「大少奶奶,我知道您是個聰明人。您明白,我沒得選,少帥更沒得選。」
他推上保險槓,將槍口抵上沉之川額頭,「少帥,請吧。」
沉之川蹙眉,嘴角一癟,倔強瞪他。
到這裡,青黛心裡有了數。她笑出聲,擺出看戲的姿態,「他可吃軟不吃硬。」
「難不成要我哄著他走!」馮副官突然對沉之川發狠,黑漆漆的槍口在他額頭壓下一個圈痕,「老子也算看著你長大的。我告訴你!這一趟,你裝也要給我裝一個正常人!」
沉之川歪頭,模糊而相似的回憶閃過,刺鼻的硝煙味燒得他血液逆流,好似渾身上下的每一處寸寸斷開,又用尖銳鋼針刺穿骨肉一點點縫合。
他一手握上槍身,小指輕輕勾動扳機,語氣平直道,「馮叔,不要這麼凶。」
馮副官忙扯開手槍,塞回皮夾,差點驚出冷汗,「你他娘的!不想活了是不是!這一扣,你小命就沒了!」
「操!真是欠了你們沉家的!」馮副官揮手,斥退手下,「好好好,你們想怎麼樣才願意跟我走?」
沉之川嘿嘿一樂,由陰轉晴,抱住青黛的腿,「都聽夫人姐姐的~我要聽夫人姐姐的話,你們也要聽夫人姐姐的話,所有人都要聽!」
馮副官看著他,憋了半晌,終是沒忍住,「他娘的!噁心!」
青黛道,「我和你們去。」
馮副官,「去去去!走,出發……等等?誰和我們去?」
沉之川雙手往上一舉,「和!夫!人!姐!姐!」
馮副官:「出了雁城,外頭可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你們這群蜜罐里泡大的小孩,根本就不知道……」
「天災、人禍,我見得不少。」青黛用指尖戳沉之川額頭圈痕,她依舊未挽發,長發隨著她的動作輕晃,像鋪陳開的華麗絲綢,「比起死亡,我這種人……更怕失去一顆跳動著、屬於我的,真心。」
沉之川還在那傻笑。
馮副官倒聽懂了,他舒了一口氣,視線在兩人臉上打轉。這一去,事關雁城生死存亡,沒人能保證他們可以活著回來。
他一個大老爺們莫名有點鼻酸,猶豫片刻,「我曉得了。沉司令對我有恩,雖沒十足把握,但……只要我還有口氣,不會讓你們小夫妻死的。」
「今天下午,動身。」馮副官用力摁了一下沉之川的肩膀,抬腳往外走,「好歹是新婚,得把你們完完整整地送回沉家啊。」
「哦,對了。出征前,別忘了去看看你親娘。」
下午,沉府門口。
六姨太和她兩個兒子在門口等了許久,也不見人出來,她急躁卻興奮,「快!快去把小川請出來,就說軍隊都在門口候著呢!」
小丫頭剛往裡跑,驟然瞧見了誰,蹬蹬後退幾步,聲若蚊蠅,「少、少帥。」
六姨太聞聲壓下嘴角,假惺惺地看過去,「小川………」
走在最前的男人很高,一身深藍色軍裝,布料挺括,輪廓分明。大檐軍帽壓下曾經亂糟糟的頭髮,露出的發尾妥帖流暢。
冬日裡難得出了太陽,男人腳踩軍靴,手腕邊金色紐扣折射刺目光彩。
他抬眼,深邃視線里並無笑意,倒乖乖翹起嘴角,「六姨娘,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