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奉州書院受賄案真正的幕後主使遠在皇城內,青黛當下決定先押送張秋懷回城,並一筆不落地寫下了此案經過和涉及的證據。
當然,公文上沒有直接點明陳大將軍和貴妃的大名就是了。
陳逢酒看青黛寫下受賄案公文的最後一字,欲言又止,無意識地來回踱步,「……把這個呈上去,你們就沒有回頭路了。」
「容青奚,我再問你一遍。你當真要和陳家正面作對?」
青黛吹乾紙上墨跡,「你還有一個選擇。」
「什麼?」
「殺了我。」青黛推過公文,「然後拿走它。」
她目光從指尖按住的封面慢慢掠過,落在陳逢酒身上,平靜而安寧。
「容青奚。你可真狠。」
陳逢酒已幾日沒睡好覺,眼下青黑,硬邦邦出聲,「你明知我不會對你們下手。你不用試探我。」
他強迫自己不看,扭頭坐到一旁,牙關都在顫。
「所以逢酒兄是要放過我?」青黛眉梢一揚,恢復了和他初見時的溫吞笑意,「那不如考慮與我等為伍呀?」
「別得寸進尺!」陳逢酒大聲。
他哼了一聲,破罐子破摔地拿出惡人氣勢,「老子放你們兩條小命!回朝後,我不會手下留情的!我們就光明正大拼個你死我活。」
腰間佩劍出鞘,銀光在他臉上一閃而過。陳逢酒說,「我平生最恨叛徒。我是陳家人,我不會叛出陳家的。」
青黛起身,「哪怕明知他們是錯?」
「是!」
靳鶴濁站在青黛身後,看到了青黛暗暗攥起的手掌。
他抬眼,對上黑衣小將軍陷入掙扎的臉,「不要留情。」
陳逢酒一愣,「你說誰?」
「我讓你,不要留情。」靳鶴濁的聲音如深夜裡撲向岸邊的冰涼潮水,令人神魂一震,「既然做好了決定,就做你該做的事。」
心軟猶豫,瞻前顧後,只會帶來痛苦。這句話他本可以不說,但…青黛把這人當作朋友。
「哈。」陳逢酒捂著眼睛笑,「一個叫我殺了他,一個叫我不要留情……我怎麼沒發現呢?你們兩個內里是同一類人。一模一樣的心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好好好……」他沒看另外兩人,往外走,「下次再見,我就當不認識你們。」
「尤其是你容青奚!我不要和你當兄弟了!」
小將軍的嗓門一如既往的大,迴蕩在狹小的書房內。青黛伸手撫過桌上紙筆,久久沒有說話。
靳鶴濁說,「難過?」
青黛搖頭,「我只是覺得,朝中的路很難走。」
起初,她商賈出身,所屬的御史台所有人都不喜歡她。但她一路從六品下到正四品扶搖而上,她不說朝中的路難走。
在即將失去一個朋友時,她說,朝中的路好難走。
靳鶴濁看她單薄的肩,他袖下的手輕動,片刻後,復又握緊。
「靳大人。」
清亮嗓音打斷靳鶴濁的出神,他轉過頭,青黛半垂下的髮絲掃過他胸口,若有似無。
「我的確有點難過。」青黛說,「大人呢?」
「你走到如今,失去的大概一路也數不盡。你……還會難過嗎?」
靳鶴濁不語。
他失去的……
倒不如說,他只剩下這一個陽奉陰違、虛與委蛇而來的官位。
父母親朋,心上摯愛,錦繡前程。
他一步一步失去了所愛著的一切。
青黛低頭抓自己肩上的頭髮,「大人不說就罷。」
「………不會。」靳鶴濁聲音更低,細聽去還能察覺這位尚書令大人僵硬的安慰,「往事已矣。」
青黛不理人了,提筆往空白紙張上戳一個又一個的墨點。
這是她幼時心煩意亂的小習慣。
靳鶴濁盯著她戳到第十二個點,出聲,「我只說要捨棄過往傷心之事,又……又不是全盤否定。」往日歡喜,自是在心中珍而重之。
他猶豫幾息,最終在青黛眼下攤開手掌。
青黛停下動作,「……大人這是?」
「你……在難過。」靳鶴濁面上平靜,一動不動,「我娘說,這樣可以安慰別人。」
什麼意思?接眼淚?
青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