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鶴濁在殿內待了片刻,許久不曾感受的躁意與不安在皮下瘋狂亂竄,撞擊、啃噬他的陳年舊傷。
從楠木窗里望出去的皇宮,是一片刺目的紅。
是悲,是痛,還是恨?
他分不清。
靳鶴濁面無表情,輕撫身上質地華貴的官袍,掌心比綢緞更涼。
別靠近他。
那人明明該一生順遂無虞。
而不是與他這種從裡到外都爛透了的人混為一談。
靳鶴濁難得提早放值。剛走出吏部,一道清亮的嗓音在背後緩緩響起。
「小禾。」
靳鶴濁立在原地。
他回身,目光凝住,似乎在辨認眼前人。半晌之後,他才道,「容大人,你在叫誰?」
他眼中毫無慍色,但任誰也該品出這位六部掌權人的不悅。
見到是靳鶴濁,青黛眼中盈盈笑意轉為錯愕,懊惱垂眸,「是尚書令大人?我方才以為見到了我姐姐的同窗摯友呢。有所冒犯,下官知錯。」
幾個時辰前剛剛見過面,甚至連昭示身份的官袍都沒換,究竟是怎麼「認錯」的?
靳鶴濁:「……」
毛子目瞪口呆:不是,不是,姐姐你硬試探啊!就硬來唄!
青黛:你不懂,聰明人尤其會打太極。^_^我就不給他裝聽不懂的機會。
靳鶴濁抿唇,呼吸變得又慢又沉,明顯不願與青黛繼續交談。
可他不邁步,只背過身,開口如冷水迎頭澆下,「認錯人了還不走?」
青黛目光游離,停在寬闊的紫衣背影,最後鼓足勁,「或許,靳大人認識我說的小禾嗎?我……我姐姐找了他很久。」
靳鶴濁一言不發。
「靳……」
「不認識。」
靳鶴濁嘴角上揚,透出難以言喻的冷淡,「容大人,杳無音訊的舊人有什麼好找的。他也許是狼心狗肺,也許……早死了。」
「失禮了,下官告退。」青黛嘆氣,先前以官威壓迫也沒趕走的人,聽到這句話立馬轉身。
「他失了一次我阿姐的約。」
純淨悠揚的嗓音刻意壓低,惡聲惡氣地恐嚇,「我無論如何也會把他抓回來的。」
青黛走得快,一回頭,那道身影依舊停留在原地。
像永遠也走不出十五歲的少年鶴濁。
「叮——任務達成進度2%」
「叮——厭世值上升1點,當前厭世值96」
毛子尖叫:啊啊啊啊啊你怎麼還把人家弄的更加自閉了!
青黛:哦喲,親愛的毛子,你們系統升級啦?居然還有厭世值播報了。好厲害哦。
毛子炸毛:你你你別扯開話題!我看你蹦躂得歡快,這麼高的厭世值不播報,我倆一起完蛋嗚嗚嗚嗚。你說你,惹他幹嘛!
青黛:嘻嘻。至少我確認了一件事。
毛子:什麼?
青黛:他一直知道我是容青黛,從第一眼開始。
從御園重逢開始,靳鶴濁就認出了她。
當然,靳鶴濁也看懂了方才青黛故意且生硬的「試探」。
毛子:hello?你說的是普通話嗎?我怎麼又聽不懂了?
青黛:他知道我是容青黛,他也知道我知道他是小禾。我知道他是小禾,我也知道他知道我是容青黛。
毛子:……聽不懂,下線了思密達。
一句話解釋,兩個心知肚明聰明人的極限拉扯。
青黛:刺雞。
從晉升為御史中丞後,青黛的公務日漸增多。孔太傅得意門生「容青奚」在朝廷中也漸漸有了些名聲。
容父容母喜淚交加。
容青奚本人瑟瑟發抖、涕泗橫流。
阿姐她珠玉在前,讓後面自己這頭真正的蠢豬很難做啊!
容青奚伏案,淚水浸濕了半頁練習冊———合上書冊,首頁八個大字,正是姐姐親自編纂的《十年寒窗,三月模擬》。
一日,孔寧滿面笑意,春風拂面地單獨叫來了青黛,「青奚啊,為師知曉你才華橫溢,每件案子處理得心應手。外頭都在傳,御史台有了你,真是如虎添翼。」
青黛:「……老師,您有話不妨直說?」
孔寧一拍書案,「好!爽快!不愧是我的徒弟。那近日鬧的沸沸揚揚的奉州書院受賄案,就由你去協辦了。」
不祥的預感一閃而過,青黛道,「協辦?」
一般來說普通的書院受賄案,一位正四品官員主辦就足夠了。但孔寧說這次由她協辦,那就證明在她之上,還會有一位大官。
孔寧裝作若無其事,「啊,我的乖徒,你真是太敏銳了。」
青黛靜靜地看他。
「咳咳。這個奉州書院呢,不一般。奉州緊鄰皇城,在裡頭求學的,大半是朝中官員武將或富商的孩子,牽連面深廣。」
孔寧無奈攤手,「很明顯,單獨派朝中哪一方去,都不能服眾。三方各執一詞,爭辯不休。」
「最後,三方只能決定各出一位。而我方,當然是派出御史台的頂樑柱,我的愛徒青奚。」
「老師,你聽。」
「什麼?」孔寧豎起耳朵。
「頂樑柱,咔嚓一聲折斷的聲音。」
「咳咳咳咳。青奚啊………」
青黛突然想起孔寧對周太傅暗戳戳的勝負欲,瞬間瞭然。
她問,「廢太子一派,派的是……」
孔寧豎起公文,擋住自己的笑裂的嘴臉,「哼。老周教出來一堆大廢物和一堆小廢物。唯一一個姑且有點用的,自然就只剩那個冷麵小子了。」
一師一徒隔著書本對視,孔寧豪情萬丈,「去吧青奚!給靳鶴濁點顏色瞧瞧!」
青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