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胡說?你就是不想對我負責。」
青黛見到來人,眼疾手快拿起一旁的無袖背心往木桶里塞。
賀惟頭疼,「不能說這種話。」
「少管我。」
青黛又一句話把人堵了回去。
賀惟擺開碗筷,目光停在一團五彩斑斕上,視線飄過,絕口不提這是自己被她禍害的最後一件背心。
「惟哥。」李時芸氣鼓鼓,「村里人越說越過分!我一個外人聽著都要氣死了。」
賀惟半蹲在一邊收拾殘局,捻起地上一朵散落的小黃花。
「他們說什麼?」青黛問。
「有的說你死皮賴臉追求惟哥,有的說惟哥早就煩透了你,還有的說……說……」
賀惟略有所感,眼底冷意凜然,「不用說了。」
「說啊。」青黛咬一口雞腿,「我聽聽。」
李時芸小聲,「說……你倆早就……早就私下有一腿了。他們就等著看你一個城裡大小姐什麼時候被惟哥始亂終棄……」
賀惟起身,深色的瞳孔里席捲著一場沉沉風暴,「一群瘋子。」
李時芸猛咽口水,嚇得挪遠了位置。
從她認識賀惟起,就沒見過賀惟動怒。不,甚至可以說沒見過他有明顯的情緒起伏。
記憶中賀惟唯一一次失控,還是在他十歲的那年。
村里一個三十好幾的光棍對賀靜淑起了心,一直被她拒絕,就到處散播賀靜淑的謠言,罵賀惟是野種,說賀靜淑是破鞋。
明明已經不是第一次感受到惡意和排擠。可那一次,一向堅強的賀靜淑捂起他的耳朵,坐在床榻上抱著他哭。
賀靜淑斷斷續續,「小惟……媽真的不知道了……是我做錯了嗎?」
「乖孩子……因為媽,你受夠了不少苦。如果……如果,我隨便找個丈夫,你是不是不會吃那麼多苦?」
「起碼……你能有個完整的家……」
大顆眼淚砸在小賀惟的頭頂,像懸崖邊搖搖欲墜的枯木,稍微一動就簌簌墜下碎屑。
女人無盡的痛苦仿佛通過這滴淚,傳達到了小賀惟內心深處。
他腦中嗡嗡一片,心裡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媽媽,我不要完整的家。」
「我要你幸福。」
小賀惟仰頭,「媽媽,我會長大。你再等等,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大雨過後,枯木旁不知何時冒出一顆小芽,迅猛生長的藤蔓死死拽牢了枯木,長成別樣風景。
也是那天晚上,十歲的賀惟提了一把斧頭,找上光棍的門。
常年砍柴的小孩竟比整日渾渾噩噩的大男人力氣還大。小賀惟發狠似的砸爛光棍家的門和床,刀鋒落在光棍臉邊時,賀惟神色陰沉,「再敢找我媽的麻煩,我會砍死你。」
光棍渾身顫抖,對上一個小孩,嘴硬,「臭雜種!你真的敢殺我?」
混血小賀惟在十來歲就長成了一副優越至極的相貌,他眉頭都沒動,從腰後掏出一把小鐮刀徑直插進光棍的右臂。
他說,「你試試,我敢不敢。」
光棍痛得直翻白眼,求饒,「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小賀惟起身,「砸壞的東西,你的醫藥費,我會賺錢賠你。」
「但你嘴巴再不乾淨,你不僅什麼拿不到,我還會砍死你。」
光棍嚇暈過去。
賀靜淑知道這件事後,也暈了好幾回。她怕光棍報警,更加賣力的掙錢,用最快速度給人賠了錢,才封住光棍的口。
她紅著眼,擔驚受怕地摟賀惟,「你沒事就好。以後千萬不可以這樣。」
「媽媽不怕被罵,你不能有事。」
「媽媽,我以後會乖的。」小賀惟輕輕把手放在她頭頂,看三十不到的女人長出的鬢邊白髮,「那些錢,我會還你。」
「我做的事,我要自己承擔。」
從那以後,賀惟就不在乎這些聲音了。
更確切點說,他不在意的是自己。
李時芸真怕當年的事情重演,她再三觀察周圍有沒有利器,小心道,「惟哥,別……」
啪得一聲,青黛拍上賀惟的肩,「你這麼凶做什麼?」
「是我!是我追著你跑!他們這麼說我,我還沒生氣呢,你先不高興了?」
左肩衣袖上赫然多了個明晃晃的五彩巴掌印,賀惟眼皮一動,努力緩和語調,「我沒有凶。」
落後村子裡謠言吃人的本事,賀惟領教得徹底。
青黛沒理由要跟著他受這場無妄之災。
賀惟提起竹簍,「梁小姐。田裡的活兒差不多了,明天開始我要去鎮裡找活干。」
「你就在向陽村。媽會陪著你。」
「你想甩開我?」青黛濕漉漉的手抓他衣角,「這次村民罵得是我,不是你!你躲什麼?」
賀惟不說話,垂眼看她。
見他沉默,青黛一腳踹翻了木桶,不明白她自己都不在意的東西,為什麼賀惟要那麼耿耿於懷。
她怒道,「真當我是個死皮賴臉的?我再問你一次,你讓不讓我跟著你?」
賀惟看了眼李時芸,後者馬上站到遠處去。
「有這麼難回答,還要把人支走?」
賀惟道,「你為什麼一定要跟著我?」
他輕聲,「你喜歡我嗎?」
「怎麼可能!」青黛立刻反駁。
潮濕而壓抑的心情跟隨天氣的熱浪撲過來,賀惟罕見地露出笑意,勾起嘴角,「這樣很好。」
眼眸中跟往常一樣沉靜如湖泊的水波,顫抖,泛苦,「他們有一句話說得對,我不值得。」
「從鎮上回來我給你帶好玩意兒。」
他一笑,「友情價,打個七折。」
「友情……」青黛默念,被刺痛般,「你算什麼東西?我承認你是我的朋友了嗎?」
「我不會跟著你了。」
青黛轉身就走,賀惟一動不動看了許久,才慢慢蹲下身,扶正踢倒的木桶。
李時芸走過來,嘆氣,「惟哥,你不喜歡青黛嗎?」
「我不能喜歡。」賀惟用袖子擦去木桶上沾的泥,平淡道。
「叮——任務達成進度70%」
「那你現在又在做什麼?說不喜歡,還要撿起人家丟下的東西。」
賀惟不解釋,低頭拿起木桶,裹在一起的彩色布團縮在角落,「這是我唯一一件背心了。」
不想丟掉。
他唯一一份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