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惟原本在另一頭幹活,越來越大聲的交談傳過來時,他聽見了,卻不以為意。
談話內容跟往常村里人說的沒什麼不同,無非是詬病他的出身、他的冷血、他的「狼心狗肺」。
總歸也不是一回兩回。
賀惟熟視無睹,手下更加賣力。
直到那道女聲毫不客氣地回擊,讓多嘴的人乾脆去要飯,賀惟才放下手中鐮刀,
他扭頭回望,一個嫩黃色衣裙的女人站在田邊草叢裡,姿態高傲。
賀惟呼吸微滯,用手肘重重地蹭過眼皮,再睜開眼,他依舊看不清女人的相貌。
是誰?
他這是被……維護了?
那邊交談逐漸激烈,落了下風的男人氣急敗壞,竟然開始口不擇言地欺辱嫩黃衣裙的姑娘。
賀惟沒有多加思考,馬上放下農具,三兩下大跨步往田埂上走。
走得近了,一股熟悉的梔子香氣輕柔地充盈在鼻間,賀惟腳步停住。
他的手緊握成拳,心跳一盪。
是梁青黛麼?
底下面目猙獰的人說,「有錢?他可是拿錢養外頭的女人!」
一絲焦躁攀上心頭,賀惟雖沒確定是不是梁青黛,但他果斷出聲,「梁小姐?」
青黛笑容滿面,親密得刻意,「賀惟哥~」
居然真的是梁青黛。
賀惟垂眼,看底下兩人,一人狼狽難看,一人流血不止,視線轉到青黛,明亮的暖色連衣裙乾乾淨淨,渾身上下散發盎然生命力。
「叮——任務達成進度16%」
劉勝成見到賀惟,表情更加難看:「狗東西,你果然花錢養女人!」
青黛側過身看他,微微淺笑。
「所以?」賀惟竟沒有反駁,直接道,「我的錢花在哪,和你們有關嗎?」
他冷漠又不留情面,正是村民口中「不近人情」的模樣。
青黛笑意擴大,蔥白指間優雅地整理自己的衣領,扮演一隻合格的狐狸精。
「唉。」沾滿污泥的李康站起,緩緩搖頭,想打個圓場,「小賀,你這麼說就有點傷人了。你好歹是在向陽村長大的。」
「賀惟是他媽媽養的大,不是向陽村。」青黛此刻不優雅地撇嘴,嫌棄道。
她揪起一根雜草,低垂的狗尾巴搖搖晃晃,「怎麼?你被路邊野狗咬了一口,就因為他是同村狗,你得跪下來點頭哈腰叫一聲爹,然後感謝它的不殺之恩?」
「這位姑娘你……」
「你!」
底下兩人這回都聽懂了,臉色相當難看。
賀惟盯著她手裡的狗尾巴草,俊挺深邃的五官流露些許意外和迷茫。
刺眼陽光灑在臉上,賀惟才驚覺他身體大半都是冰涼的。
他搓了搓手指,想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忽然不敢上前走到青黛身邊。
見多嘴的人終於閉上嘴,青黛心滿意足地拍拍手,轉身走到賀惟身邊。
「你……」
「哎。」青黛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示意他往遠處走,小聲道,「你先別急著感動,我不是好心為你出頭。」
賀惟喉嚨乾澀,一頓,「我知道。」
畢竟她親口說過討厭他。
青黛眼珠一轉,「我算是在別人面前幫了你一次吧?」
儘管賀惟根本不把向陽村村民的惡意中傷當回事,他看青黛一眼,低下頭,「算。」
青黛得意地揚眉,似乎扳回一城,「那你得給錢。」
賀惟:「……」
毛子:……
青黛:嘻嘻。
賀惟像驟然停住的木偶,高高懸起的牽引線繃緊,一時起也不行,落也不行。
「我可是身價千萬的,你背我一次要一毛,那我幫你一次要一塊。」
「不過分吧?」
賀惟半天說不話,最後憋了一個字,「好。」
青黛叉腰,哈哈大笑。
她攤開手掌,「現在給,還是記帳?」
大小姐自認拿住了討厭鬼的命脈,還狠狠報了一回昨晚的仇,她看路邊的野草都眉清目秀。
從沒被她這麼熱切地對待過的賀惟再度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掏口袋,沒能掏到錢。
他出來幹活一般不會帶錢,怕丟。
賀惟暗自吸了一口氣,剛要開口說先記帳,面前神采奕奕的女人忽然捂住肚子,臉色飄紅。
他看日頭,「餓了?」
青黛哼了一聲,「我大中午跑來給你教訓小人,費神費力的,我還不能餓了!」
「我以為……」你是吃過中飯後才來的。
「看著我幹嘛!」青黛明顯會錯了意,打斷他,「難不成你覺得我是特意跑來給你送午飯的?自戀狂!」
賀惟禮貌移開視線,青黛紅彤彤的耳朵像塊熱鐵印在他腦中,他冰涼的身體終於慢慢回溫。
青黛背對賀惟,在青黛看不見的地方,賀惟不自覺翹起嘴角。
身後沉默了一陣,賀惟忽然改口,「你說的一塊,我沒有。」
「你沒有?」青黛怒目而視,「一塊都沒有?你明明有錢!」
賀惟兩步跟上青黛,走到與她並排的位置,垂眸,「中午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青黛抿唇,想起賀惟那一手好廚藝,她放開捂著肚子的手。
「想吃什麼都可以?」
「嗯。」
「哼。那我要吃肉沫茄子,要吃土豆雞翅,要吃爆炒大蝦,要吃辣子雞。」青黛報復性報了葷菜名。
「好。」賀惟不假思索。
青黛倒意外。
賀惟眼中沉靜的湖泊水光瀲灩,「就當抵了那一塊錢。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