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三十章 平靜

  陳秀才爽快收下兩個弟子,並且不收取二人的束脩。

  秦桑也不會在這種小事上糾纏,道了聲謝,讓小五和玉朗上前拜師。

  「茗煙,去取兩套文房四寶來。」

  陳秀才吩咐一句。

  書童領命,匆匆跑下山。

  拜師就在道觀進行。

  陳秀才在村民心目中威望極高,耽誤了看病也沒有人覺得不耐煩,紛紛湧進道觀,看稀奇似的圍觀兩個小道童完成拜師禮。

  等書童氣喘吁吁回來,帶來文房四寶和幾本經卷,陳秀才考校過二人的學問後,親自傳給他們,便認下了這兩個弟子。

  小五自然是要入蒙學的。

  玉朗之前讀過書,但兩地所學的經義略有差別,陳秀才便讓玉朗先在蒙學待上一段時間。

  秦桑也正有此意,暫時讓玉朗和小五一起,等小五適應了學堂的環境再分開。

  約定了一個入學的吉日,陳秀才便攜夫人下山,秦桑繼續給人看病。

  一番忙碌,已經快中午了。

  道觀里仍然人滿為患。

  玉朗進進出出,忙得腳不沾地,終於找到點兒空閒,坐在秦桑身邊,幫師姐搗藥,憂慮道:「師父,我們走了,您一個人怎麼辦?太乙前輩什麼時候出關?」

  雒侯天天睡覺,朱雀又是個不靠譜的,只有太乙能幫忙。

  小五也一副很擔心的樣子。

  「你們還擔心起師父來了?」

  秦桑失笑,這兩個徒弟比他入戲還深,「也就開始這幾天,以後不會有太多人的。」

  第一天直至月明星稀,秦桑才看完最後一個病人,關上道觀大門。

  豆大的燈火下。

  秦桑清點著銅錢和帳簿,玉朗泡在缸里,為小五描述他在學堂里的種種經歷,把自己說的眉飛色舞,手舞足蹈。

  正如秦桑所料,到了第四天,七排村的病人都看得差不多了,看熱鬧的也都厭了,不像之前那麼人滿為患。

  不過,七排村山上來了一位神醫道士的消息,已經漸漸流傳開來。

  這一日清晨。

  迎著天邊的晨曦,一個小道童緩緩將道觀的大門推開,看到道觀外已經有幾個人等著了。

  秋露寒重。

  仍有人穿著滿是補丁的單衣,瑟瑟發抖。

  「快進來,裡面暖和。」

  玉朗熟練地招呼,大殿生了火,道觀里堆滿了柴火,都是村民們熱情送來的。

  上山的路也在前幾天修好了,村長還請來鑼鼓隊,吹吹打打了一上午。

  小五和玉朗一人一把掃帚,打掃道觀內外,這是他們每日必做的功課,也有來山上看病的人搭手幫忙。

  等他們忙完,秦桑剛好從地窨出來。

  「師父!」

  玉朗和小五手拉手跑到秦桑面前,行禮時,臉上的笑意都快忍不住了。

  今天是他們下山入學的日子。

  「等不及了吧,看看這是什麼?」

  秦桑含笑看著兩個徒弟,將雙手從背後抽出來,手裡竟是兩個精緻的小書箱。

  書箱不大,裝下蒙生的用具,綽綽有餘。

  「哇!謝謝師父!」

  玉朗看到書箱,眼睛都挪不開了,接過來愛不釋手,都捨不得背上了,眼裡泛起淚花。

  以前求學時,整個學堂也沒有幾個人擁有書箱,大多用的是書袋。

  他有書箱,引得好多同窗羨慕,但他反而羨慕那些同窗。

  因為同窗的書袋,是他們的父母一針一線縫的,而他只能自己做書箱。

  這個書箱用的都是道觀里的柴木,不是什麼法寶,修行者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做出來無數個,但這是師父親手製作的。

  小五手捧書箱,也比對待其他東西小心多了,沒有開口道謝,但撫摸著手中的書箱,神情中多了一絲之前沒有的東西。

  秦桑拍了拍他們的頭頂,輕聲道:「時辰快到了,下山去吧。」

  玉朗和小五互望一眼,背上書箱,並肩下山。

  秦桑送出道觀,站在石崖邊,望著一高一矮兩個小小身影漸行漸遠,莫名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觸。

  這種感覺,之前收那幾個徒弟,都沒有過。

  「可能是因為,他們入門時都是大人了。這難道就是養孩子的感覺?」

  秦桑自嘲一笑。

  東方,朝陽終於爬上了山頂,一線金輝映照在秦桑臉上,影子拉的好長。

  秦桑仰頭,望著天上逐漸淡化的星辰。

  倘若有朝一日,自己真的如願以償,飛升成仙,從此無憂無慮,將是一種怎樣的生活呢?

  會不會也如現在一般,返璞歸真,平平淡淡。

  「這種日子……也挺好。」

  秦桑喃喃道。

  他不僅沒有被平靜的時光消磨意志,反而激起更大的鬥志。

  「喔喔喔……」

  山下隱約傳來雞鳴,山道上又有人來了。

  秦桑轉身,回到正殿。

  來看病的人絡繹不絕。

  秦桑神醫的名聲傳開了,名氣也是一種威望。

  就算玉朗不在,也能自發排隊,有誰壞規矩不僅被眾人譴責,還要擔心惹怒神醫,不給他治病。

  是以秦桑一個人,也能有條不紊。

  為凡人診治,只需消耗很少的心神,秦桑大部分心神神遊於外,思索主壇和太乙的事情。

  「神醫道長,您幫我看看,我這胸口一直悶得慌……」

  上一個病人千恩萬謝走了,下一個病人立刻上前,坐到秦桑面前。

  此人看起來四十歲左右,長相富態,衣衫不算華貴,也不像窮苦人家。

  他右手捂著胸口,飛快述說自己的病情,裝成一臉痛苦的樣子。

  秦桑放下筆,抬頭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山下三個村兒的。」

  從七排村往北走,還有兩個村子分別叫背山村和倉河村,位處深山,各方面都比不了七排村。

  富態男子愣了一下,「不是!不是!我是從鎮上來的,您以前見過我?」

  「口音不一樣,」秦桑道。

  「這也能聽得出來,您不愧是神醫!」

  不像有些地方,十里不同音,附近百姓的口音都差不多,本地人都聽不出差別。

  富態男子頓時心服口服,伸出胳膊,「您快幫我看看……」

  秦桑沒有搭脈,「你的身體沒有大毛病,稍稍調養就能好,以前沒找大夫看過?」

  「在鎮上找大夫看了,這不是聽說來了位神醫嘛,」富態男子訕笑。

  秦桑搖了搖頭,「不用看了,這種小病,聽鎮上的大夫就好。你回去後跟人也這麼說,不然來貧道這裡,也是白跑一趟。」

  「這……您不治小病的?」

  富態男子目瞪口呆,從沒見過這麼怪異的大夫。

  世間哪有這種道理,要不是這個道士傳得神乎其神,據說連陳秀才都稱是高人,他肯定要當面質疑。

  「居士請回吧,」秦桑抬手送客。

  「我……」

  富態男子有些不忿,剛要說話,餘光瞥見一個人影快步跨進正殿,引得其他病人一陣呵斥。

  這人的打扮非常怪異,身上裹著大襖,頭上戴著大兜帽,把頭臉遮得嚴嚴實實。

  天氣還沒這麼冷吧?

  「咦?好像有點兒熟悉……」

  富態男子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就見那人把帽子摘下來,露出一個熟悉的面孔。

  「這不劉大夫嗎?」

  富態男子輕呼一聲,連忙起身。

  此人正是鎮上家喻戶曉的名醫劉大夫,他之前就是請這位劉大夫看的,在這裡遇到,不免有些尷尬。

  劉大夫裹著大襖,看不出身材,面相在五十歲上下,有些古板氣質。

  「對不住!對不住!」

  劉大夫一時心急,犯了眾怒,連連拱手賠罪,快步走到秦桑面前,深施一禮,「在下劉源生,特來向道長賠個不是。」

  秦桑奇怪道:「你我乃是初次見面,何出此言?」

  「不瞞道長,在下昨日聽說七排村齊家老漢被您治好,又得知您在這裡開館坐診,只收取微薄診金,門庭若市。心有不忿,今日來此,存心想要與您一較高下。」

  劉大夫早早就到了道觀,方才一直站在門外偷看,內行看門道,很快就被折服了,聽到秦桑和富態男子的對話,終於忍不住闖進來。

  「道長不僅醫術通神,對醫門同仁也懷有仁義之心,實乃大德大義之士。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然想著,若道長醫術不如在下,就將您趕出清桂鎮,否則不可行醫。慚愧!慚愧!」

  劉大夫又哪裡想得到,秦桑乃是修仙者,下山遊歷紅塵,豈會搶凡人的生計。

  「聽聞道長愛徒都送去陳秀才開辦的學堂,讀書識字,身邊缺少幫手。在下願關閉醫館,甘做藥童,侍奉道長左右,」劉大夫語氣誠懇。

  此言一出,引起一片譁然。

  劉大夫成名已久,乃是公認的神醫。

  大家追捧秦桑,更多是因為低廉的診金,實在沒錢還能記帳,來的多是窮苦人。

  沒有幾個人真的認為,這個野道士的醫術能勝過劉大夫。

  秦桑微微一笑。

  此人言辭還算懇切,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不過無傷大雅,本性不差。

  「劉大夫不必如此,貧道這點兒微薄的收入,養不起許多人。且貧道乃是一個道士,還要修道,不能一直整日坐診。」

  「我……」

  劉大夫還想說什麼,被秦桑擺手打斷。

  「劉大夫以後有拿捏不準的病人,不妨帶來觀中,你我共同探討。」

  聞聽此言,劉大夫不由瞪大眼睛。

  他有自知之明,說是探討,多半情況,是對方借著病例指點於他,比當藥童也不差了。

  這是旁人想也想不來的機緣。

  沒想到他年過半百,竟然遇到了真正的神醫,不枉他一片赤誠之心,劉大夫險些老淚縱橫。

  這次,秦桑沒有阻止,揮了揮手,「去吧。」

  「是。」

  劉大夫恭恭敬敬施了個弟子禮。

  一個五十多的老人,像一個年輕道士行大禮,卻沒有人覺得不合適。

  劉大夫走後,道觀內鴉雀無聲。

  眾人面對秦桑更加恭敬了。

  「我現在相信道友是在遊戲紅塵了。」

  大殿內,忽然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秦桑面前的病人好像沒有聽到,依舊緊張地看著秦桑為他診脈。

  在供案前,站著一名白袍男子,氣質儒雅。

  秦桑開始坐診不久,他就進入正殿,並非來看病,隨意給殿中的神像上了炷香,便負手站在那裡,饒有興趣看著秦桑給人治病。

  鄉民們進進出出,竟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貧道還以為,土地不會道破貧道的身份呢。」

  秦桑頭也不抬,淡淡回道。

  來人正是本方土地,是一個年輕的儒雅男子,他掌管一方,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耳朵,得知此事,特地前來查看。

  秦桑沒有特意隱藏修仙者的身份,下山歷練,不代表非要變成凡人。

  以後要是探查主壇的來歷,說不定還要本地仙神相助。

  「心照不宣當然很好,不過岳某身為土地,受人香火,總要問清楚才能安心,以免有人心懷不軌,引來災禍。」

  土地公深深看了秦桑一眼。

  他看不透面前這個道士的修為,不知是對方隱藏太深,還是超出他太多。

  不過他悄悄觀察過那兩個徒弟,一個剛修煉不久,另一個應該還是凡人。

  「岳道友現在放心了?」秦桑似乎沒聽出來話中深意。

  「道友善舉,造福百姓,岳某沒什麼不放心的,不過,岳某職責在身,境內出現奇人,按律須向城隍匯報。閒暇之時,城隍大人可能會親自前來拜訪,道長不會介意吧?」

  土地決定不再深究,直接上報,交給城隍大人定奪。

  「理應如此。」

  秦桑語氣依舊平淡,抽出一張紙,包好藥,交給病人。

  病人千恩萬謝走了。

  見秦桑如此坦然,土地微微皺眉,看了看門外,「道長事務繁忙,岳某就不打擾了,告辭。」

  「再會。」

  秦桑遙遙拱了拱手,把下個病人嚇了一跳。

  沒有徒弟幫忙的一天,在忙忙碌碌中度過。

  酉時過半,小五和玉朗結伴回山,打掃完道觀,在正殿做例行的功課。

  「師父,我交了好幾個朋友。大家都喜歡師姐呢……師姐學得好快,我好像也變聰明了……」

  玉朗嘰嘰喳喳,興奮的述說在學堂的趣事。

  小五隻是在一旁淺淺笑著。

  從今以後,師徒三人的生活,就這麼日復一日,平靜地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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