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德裝作很熟練的樣子從她兜里抽出一張百元鈔票，他打開驗鈔筆，微弱的藍紫光從印在鈔面上的勞動者群像掃過，最後停在了銀行名稱的下方。
紙幣正面的無色面額數字發出了橙黃色的螢光。
螢光識別不是什麼非常靠譜的辨偽手段，遠不如紅外穿透、磁性分析、雷射檢測等方式，識別出了螢光數字也只能算「這張是真幣」的必要不充分條件。
但人家大晚上的出來做見不得光的買賣，總不能揣一台驗鈔機在身上。
再說了，技術永遠無法打敗靈魂，萍水相逢的非法交易想要成功，需要的是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而不是一台冷冰冰的驗鈔機。
「大哥，放心了吧。」
賣紙鈔的年輕女人笑出了一種黏糊糊的親和力，梁德上次看到這種笑容，還是在一個抱著孩子賣盜版卡帶的大姐那兒。
年輕女人擼起袖子，露出來一排塑料質地的近場通信標籤，指甲蓋大小的標籤整整齊齊地粘在打底衫衣袖上，彼此之間隔著三四厘米的距離，手機碰一碰就能支付。
「餐飲店，服裝店，菸酒店的帳戶都有，一千以上我建議走菸酒店，好酒價高，一筆碰完，嫂子問起來，說喝完了送人了都行，保管挑不出錯來。
要買多少？」
梁德把那張百元鈔票塞回她外套兜里，食指和拇指捏著那支驗鈔筆放到眼前仔細查看。
「這筆……」
「哥你放心，筆肯定沒問題，我買的牌子貨，你看，這兒還有防偽標誌呢，假不了。」
梁德還是搖頭：「我今兒出門也沒想著要買錢，就沒帶自己的筆，要不……你平時都在這附近嗎？」
年輕女人的笑容變淺了一點，她拿過梁德手裡的驗鈔筆，拉上外套拉鏈道：
「哥，那下次再說吧，咱們有緣再見。」
她甩了一下頭髮，雙手插兜轉過身，朝著巷口快步走去。
「有緣再見，好啊。」
梁德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平攤右手製造出一盒原味炸雞，紙盒縫隙里飄出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宛如蛛絲一般綴在了兜售紙鈔的年輕女人身上。
「老梁你挺有閒心的啊，買又不買，淨耽誤人家時間。」
旁觀了全程的栗知弦發話道：
「她這加價賣真錢是怎麼回事，收藏幣？也不像啊。」
梁德吃著炸雞，聲音含混道：
「錢的事情我已經在查了。
不是耽誤時間，我是為了和她多聊幾句，結個緣分。」
「嘖嘖嘖，老梁啊老梁，你這回單獨出差沒人伴遊，渣男尾巴露得這麼快呢，不是，我看這個妹子平平無奇到都不能用平平無奇來形容，你不至於吧。」
栗知弦往後一縮，表情好像面前突然懸下來一隻臭烘烘的濕襪子。
「你的男德呢！」
雷霆純宗此岸415號世界藍星主祭震聲道。
「剛才索愛雷達振動了。」
栗知弦神色一肅：「她是末日源頭？」
梁德搖頭：「不是她。」
他三兩下把空掉的炸雞紙盒揉成一團扔進嘴裡，道：
「她跟上來的時候雷達沒動靜，我本來想客串一把都市傳說，突然消失嚇她一跳，結果一看到那些錢索愛雷達就有了反應。
應該是那些錢，或者說紙幣這個事物和此次末日的相關度很高。」
栗知弦聞言點開直播錄像往前翻找。
「你白天在公園不是去了便利店嗎，那個時候怎麼沒振動。」
「那家便利店裡沒有現金，走遍整個公園，我沒見過現金。」
「這兒電子支付發展水平這麼高？」
「不是單純的電子支付。」
梁德拿出工作平板，把剛才分心整理的資料文件全屏化。
「是數字貨幣，數位化的法定貨幣。」
在這片土地上，全面推廣數字貨幣的方略已經執行了將近二十年。
央行不再發行紙鈔和硬幣，並對已發行的紙鈔硬幣進行持續回收，使之逐步退出流通市場。
然而，即使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之久，依然有大量紙幣在市場上流通，而且它們比同等面額的數字貨幣更加值錢。
原因是數字貨幣實在太過先進，它不但使用起來非常便捷，而且具備著「可控匿名」的屬性，能夠滿足反洗錢、反避稅、反非法融資等監管要求，而異界人的思想水平和道德素質暫時還配不上這種先進的貨幣。
他們總是想花一些不想被人知道花在哪裡的錢。
可控匿名終究不是完全匿名，數字貨幣的發行方和相關管理機構可以對每一筆資金流動進行檢測。
也就是說，交易雙方可以互相匿名，但在後台……誰知道呢。
官方反覆強調，一定會嚴格管理、慎重操作，在保護個人隱私和打擊違法犯罪之間取得完美平衡。
但那些做賊心虛的人又怎麼會信。
他們最最害怕給別人看見的就是自己的消費記錄。
所以如今紙幣已經變成了一種特殊的商品，在某些嚴管地區的黑市，數字貨幣和紙幣的兌換比例有時甚至會超過5:1。
這種行為當然是不被相關機構允許的，奈何它需求旺盛，利潤豐厚，在明里暗裡的嚴厲打擊下，真錢販子仍然禁之不絕。
栗知弦看完了梁德整理的資料，道：
「這和末日有什麼關係？你在公園裡連現金都沒見過吧。」
「我也還沒想到紙幣和末日之間的聯繫，那些錢上有一絲非人的味道，但我沒聞出來是什麼。
《人間之鑑》上缺了最近一百五十三年的信息記錄，說不定答案就在那些缺失的信息裡面。
末日的中心在公園，但引發末日的原因，有可能是在公園之外。」
梁德望向遠處一片漆黑的城市公園，道：
「因為一開始就知道是席捲整個世界的末日浩劫，我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宇宙環境、上古神魔、國際形勢這些很大的方面。
弦哥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場藍星末日是很細微的事件引發的，小到我們注意不到。」
「你是說會發生蝴蝶效應？」
「我也不知道，繼續在公園看看吧，看那隻蝴蝶會不會飛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