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曰:「吾二人投三緘仙師最早,仙師賜以道號,一曰『固精』,一日『藏精』。」言猶未已,二翠曰:「諒是二道兄精於大道,師故以美號贈之者。」二道曰:「道妹過譽。誰知道妹,以坤柔之體而道煉天仙,真巾幗丈夫,女中君子,愧煞男兒多矣。」二翠曰:「丈夫君子,惟二道兄可以當之。以此加諸女流,殊不合耳。」談談論論,不覺酒興愈濃。二精攜瓶以勸二翠,二翠大有酒意,忘乎男女不親授受,亦攜瓶以勸二精。二精漸侵以戲言,狂態欲飛。二翠心猿稍放,似亦任其相戲而不禁。
二精見二翠情景如斯,恐其有心貪戀紅塵,因以手探二翠之懷,二翠胸中幾不自持。翠華猛然思及:「碧玉山相爭戰後,得師傳道,煞費心苦。兼之由碧玉而轉北鳳,自北鳳而集萬星台,曲折迂徐,折磨已甚。看看大道將得,而以一淫字墜落乎?」思至此處,心神安妥,振奮其志,恍如夢中初醒。目極翠蓋,尚與二精眉目送情。翠華吼曰:「妹妹,爾欲棄大道而墜沉淵耶?」翠蓋倏然驚覺,急將心神安穩,與翠華同聲言曰:「二道兄今日之酒醉乎?」二精曰:「未也。」二翠曰:「爾究竟道學何人?」二精曰:「三緘。」二翠曰:「酒未曾醉,道學三緘,如何假作狂且戲處子?」二精曰:「道兄道妹,背了師尊聊出戲言,有何礙處?」二翠曰:「戲言固非所論,吾察爾心意,實有以視吾姊妹如敗柳殘花。以吾思之,爾必非吾師弟子。否則,應同集於萬星台,何獨寄爾於幻境洞內;既寄爾於幻境洞,吾師應常念之口角,俾吾輩聞之。況吾師所教諸徒,無論人部妖部,皆以煉道為事,從未有見女色而戲謔者。小妖與吾逐出洞去!」小妖聞說,遂吼之出。二精如未聞也,穩坐不動。
二翠拂然入內,二精亦離筵席,隨後而來,戲笑風情,難於力止。二翠無奈,轉出內洞,向外放逃。二精急趕上前,各抱一人,而侵以穢語。二翠為二精所抱,不能脫身,以頭觸之,觸在講道台之座下而醒。三緘笑謂之曰:「風流幾把道行丟,穩著心兒色相收;倘若爾圖魚水樂,千年修煉一時休。」言畢,命歸蓬廬,再加練習。
次日,三緘登座,暗思:「及門諸子,以平時而論,其心似皆堅穩。至入幻境而確然弗變者,不知能有幾何?幸得三服、棄海、翠華、翠蓋男女四人,已算能成,不必為彼慮矣。今日無事,且提二班女徒試之。蓋前則先陽而後陰,今則先陰而後陽也。」遂傳桃英、棠英二女弟子立於台下,舉鏡一照,二英魂離軀殼,自覺身騰空際,悠悠忽忽,不知至於何所。
及俯首下視,乃北海關也。桃英驚曰:「萬星台相隔北海關,其遙不啻萬里,何能一刻即到此耶?此必師尊以幻境試吾也。吾姊妹可扭轉風車,仍歸萬星台,習吾大道。」殊將風車扭轉,已見萬星台矣,又被狂風一拂,不由自主,復吹至北海關外,徐徐墜下。二英共相驚訝,不知為何。
正猜疑間,忽來二位男子,儒冠儒服,俊秀非常。見得二英,近而詢曰:「佳人何來?」二英曰:「不意至此耳。」二儒曰:「爾莫非桃、棠二英乎?」二英曰:「然。」二儒曰:「如是,爾我真有緣矣。」二英曰:「何緣之有?」二儒曰:「前三日吾等遇一道長,言今日午刻有二仙子為狂風吹起,墜於此間,與爾二人有夫婦緣,不可錯過。吾聞其說,當問老道為誰。老道曰:『吾乃紫霞真人。因三緘弟子女班中,惟此二花妖尚有紅塵大福,爾等收回家去,結為夫婦。俟至巍科取得,自使彼為夫人一品,以享榮華。老道之言,爾宜謹記。』吾得老道指點,故候於此。不料仙言無誑,竟與二美相會。此皆月老註定,無有差移也。望二仙子思之。」
二英曰:「是何言也?吾姊妹煉道多年,原欲名列仙班,以脫植身軀殼。爾為讀書士子,應體聖賢明德新民之旨,誠意正心之學,而乃見美色而即貪,焉能入道深深,以期上進?君不見伊古以來,黃卷名流、青登學士累困場屋而終身落魄者,皆為歡娛片刻,誤卻了事業一生。況淫惡滔天,每多絕嗣慘報。妾言可作龜鑑,爾其朝夕誦讀焉。」二儒曰:「逾牆鑽穴,皆屬邪行。吾等不敢為,亦不忍為也。若爾二美,與吾二人結有夙緣,且又指點上仙,焉可錯過?」
二英見好言勸誡不能破其淫心,暗地商曰:「忠言逆耳,藥石成仇。即再口吐蓮花,諒亦無益。吾姊妹不若驅風而返,以免彼念切求凰,屬意吾輩也。」言罷,駕動風車。剛起數丈余高,又為狂風扭轉,與二儒所立相隔不過數武。二儒曰:「爾姊妹若與吾等無緣份,去則竟去矣。風車起而又墜,可見月老所定,難以轉移。」遂走上前,各擁一英而行。二英步履艱難,二儒呼喚一聲使者,車兒已至。二儒於是將二英扶上,望前進發。二英思逃,怎奈妖法不靈,難於脫身。
不久之間,大第在望,紅窗粉壁,彩色可人。二儒忙忙將二英車兒擁到門首。只見第內張燈掛彩,笙簫鼓樂,入耳悠揚。剛到中堂,內出女眷數人,扶二英下車。二儒楚楚衣冠,與之交拜成禮,二英傲而不拜。後堂又出十餘女眷,或牽或扯,強彼拜完花燭。拜已扶入,分為東西兩室。二英不相見面,商議無從。待至燭炳蘭房,新郎入室,二英心內慌亂,不知若何脫此牢籠。
卻說桃英見新郎寬衣欲臥,暗暗移步,向外便走。誰知新郎眼快,早被扯著。桃英氣極,擊之以掌。新郎倒地,大呼:「救命!」內室女眷齊出,問明來歷,交相罵曰:「不受抬舉的丫頭,可吊在西廊,重加鞭撲。」甫將桃英吊定,東廊內亦大聲呼曰:「新人持刃弒新郎矣!」女眷聞呼擁去,亦將棠英捆束,同吊西廊柱上。
一粗暴老嫗手舉皮鞭,著力笞之。笞後,二三女眷又勸之曰:「二新郎滿腹詩書,人品俊秀,與爾為配,甚不辱爾,爾何執拗不從?」二英泣曰:「吾姊妹修煉辛苦,原望大道能成,名列仙班。若塵世之富貴榮華,非所願也。冀爾家老少女男大發慈仁,將吾釋卻。倘得仙班忝列,恩銘肺腑,必有以報焉。」老嫗怒目曰:「爾與吾兒良緣締自前生,故天送爾來茲,以與吾兒合卺。爾乃不順天意,反有謀夫之心。吾且將爾二人幽禁空室,如其回心則已,若仍傲性,活活把爾笞斃,屍拋荒野,看爾其奈誰何?」老嫗言罷,命人解之。二英遍體疼痛,欲生不能,欲死不得。方將索兒解下,已倒臥地中。
老嫗顧謂女眷曰:「爾等可扶入空室,為吾幽禁。」女眷得命,撩衣挽袖,頃刻扶入室內,將門緊閉而出。二英極目,室如黑漆一般,其中空空,渺無一物。自覺身痛如刺,只得相偎相傍,席地坐之。想到受辱如斯,齊放悲聲而泣曰:「煉道原求道習成,列位仙子想華榮;色身示人皆自誤,幽室如牢甚痛心。」泣已,暗將原功運用,幸而腹不甚餒。
坐至第三日,耳聽室外笑聲琅琅。轉瞬間,門已啟矣。二英睨視,有二三女娘,容貌如仙,直入室中,持燈相照。內一女娘曰:「可惜二枝出色名花,墜於泥窖。婢子可移木座來。」復呼一小鬟高燃紅炬,插於壁上。殆至木座安好,女娘笑容可掬,扶二英坐。
坐已,中一女娘曰:「男願為有室,男若無室,則獨陽不長。女願為有家,女若無家,則孤陰不生。自古至今,陰陽相配,始有人倫。爾何如是其傲,不思福享塵世,區區痴求仙子?曾見當世有誰成仙乎?不若聽吾相勸,拋去求仙之念,易為夫婦之歡,以免暗室幽囚,受此苦惱也。吾言若是,爾其細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