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司乃說道:「作惡也有大小,冥間報應條款卻也不少。有等應送幾個子孫與他,只因惡減其少,或少滅其無,甚且奪其已有,或送幾個頑劣的與他。若是送頑劣的與他,還是照他惡根頑劣,也還他個頑劣。此又冥報之小者。」道副又問道:「世間大惡小惡,想必有個條款?」神司道:「大小果是有條款。」道副問道:「大的何惡?」神司又恨了一聲道:「不忠君王,不孝父母,不敬日月三光,不義昆弟,不和夫婦,如種種十惡不赦之大。」道副聽了道:「善哉!善哉!信如神司之言,只說作惡之大,神必不肯送子孫與他。比如他已有多子多孫在先,卻作了大惡在後,如何奪得了?」神司聽了道:「僧何魯鈍至此!只就個不忠君王罪惡最大的,王法可饒他一個?」道副聽了,便稽首稱謝,說道:「小僧知也。還有小惡條款,望神司說了罷。」神司道:「小惡多端,如何說得盡!只是世間,凡有逆理,便是過惡。」道副又問道:「大惡無可解救,小惡可有解救麼?」神司道:「早知不做,便是大惡也可救。若是明知故為,便是小惡也莫解。」道副道:「大惡斷乎莫救,除是不做。只是小惡,世人或有不知誤做的,卻如何解救?」神司道:「不知誤為,知道即改,罪可消除,仍復無惡。」道副連拜三首,道:「神司,請教個小惡能解的道理。」神司道:「僧人靜聽,我說解救的道理。」說道:
莫雲惡小為,些小不可作。
種種自招尤,造罪無可活。
有等無心愆,良心須早覺,
改過不宜遲,舊污一旦濯。
嗟哉此冤纏,世或多染著。
惟願我仁人,一惡一善奪。
比如貪嗔痴,廉靜能分豁;
比如驕傲奢,寧我安舒約;
比如奸狡私,須存正大樂。
種種眾惡生,種種眾善駁。
寧使一理明,莫教一欲潑。
神司最聰明,報應無擔擱。
諸惡永消除,種子長生藥。
神司說罷,道副道:「善惡大小,僧備知矣。善能解惡,僧知理矣。只是輪轉這惡業與那轉輪這善信,僧卻未知。」神司把手一指道:「我要送善知識家孝子慈孫去,無暇工夫與僧談也。你看那黑氣漫漫在下,便是造惡業赴輪轉;那白光爍爍在上,便是修善行赴轉輪。」神司說罷,笙簫音響、幡蓋飄搖半空而去。道副停住了腳頭,定睛看那白光冉冉,隨著神司也去了。只見那黑氣悠悠不散,飛卷前來。把眼一看,黑氣中無數的軍械枷鎖、男女哭泣,那苦惱情狀,真是難觀。道副方才合掌念佛,只見那黑氣分開,那些男女分頭往下方各處散去,其後卻也有位神司押著。道副見這神司,比前那一位形像大不相同。只見他:
赤發金冠頂束,皂袍鐵甲身披。手持利器怒威威,專押心瞞己昧。
神司見了道副,怒容轉變笑顏,道:「僧自何來,攔吾去路?」道副稽首答道:「小僧偶聞音樂之聲,暫發游觀之意,妄觸雲軺,罪過!罪過!請問神司,方才這些男女,情態十分兇惡,僧已知是輪轉變化,但不知分頭散去,何處脫生?作何究竟?」神司道:「此時世間作孽惡因夸原該轉輪自下再下,入於六道末處。只因他尚有可原處,故此押他生方還在人道。只待他悔過前非,一孽有一善解來,仍復還他個樂境!若是一誤再誤,便是吾神也不知他究竟也。」道副道:「這等說來,於眾男女還是小惡,從他改行從善;若是大惡,久已入六道之末矣。」神司道:「正是,正是。」道副方欲再問何處去,那神司鞭風駕雲,去如火速,便道了一聲:「去的路境,僧師自識。」道副聽罷,忽然出定,道:「哎呀!我只因笙簫音響根因,便入了塵情夢幻,染此一番境界,這卻也顯明。莫謂塵情夢幻,果是真實不虛的根因,吾已久歷師門,怎還有這一番夢覺?」說罷,天明到得祖師座前,只見老祖出靜,轉過身來,見道副侍立在旁;乃對道副說道:「波羅提曾雲震旦國度善惡根因,吾於此度中緣熱,今欲與汝到彼演化,恐汝又多了一番塵擾。」道副答道:「恩師演化,正當攜弟子們知識。」祖師道:「汝於靜中已自知識,又何必外游,把眼見反作空花?」道副聽了祖師參明了靜中知識,便跪倒說:「弟子隨師外游,怎麼眼見反做空化?祖師道:「徒弟,你眼見後何殊夢幻?」道副答道:「實理卻在於斯。」道副這一句,祖師便知他覺悟,乃問道:「汝既知非夢幻,便知塵世真因。」道副答道:「弟子知也。師以何法令眾生不染?」祖師道:「吾止有演化普度之願。願化本國一切有情,各發善心,成就無上菩提歹共登彼岸,然後再化他國,以消滅惡業真因。」道副乃拜受而退,卻得了波羅提指授許多道術,便欲隨祖師演化本國不提。後人有眾生幸聞真因、願復正覺五言四句。詩曰:
菩提具妙法,萬劫最難逢。
幸有聞見者,莊嚴與佛同。
話說東晉孝武帝改元寧康年間,有北魏拓跋氏國王名矽,一日坐朝,群臣見畢,王問道:「天時當夏,酷暑蒸人,予欲尋個清涼地界;避此炎熱,汝等臣眾有知何處清涼,可堪避暑?」當下一臣奏道:「近地有座名山,名曰五台。這山高出雲表,廣占方輿,上有石洞遮蔭,松筠蔽日。王欲避暑,此地實便。」王聽了,乃發騶從車輿,到得山間,設起錦幕,鋪著繡墩,正才高坐,與臣下談經邦正務,講治國嘉猷。忽然一個梵僧來到王前,朝上稽首頂禮,乞化一坐具之地,以創修行之所。王聽了道:「僧人,你要創個修行之所,須也要十餘畝之山。一坐具不過一蒲團,寧有幾許?便鋪具自坐,何必來向予乞化?」梵僧答道:「寸山尺土,皆王所有。臣僧不明白乞化,是欺占也。」王遂允其化,說道:「一坐具之地,恁你自便。」梵僧乃謝王退去,把蒲團鋪於山巔之上。次日只見那蒲團,頭出星辰,尾搖日月,方圓五百餘里。臣下見了,忙來奏王,說道:「梵僧鋪坐具在山,甚是廣大,周圍丈量,不止五百餘里。」王聽了,說道:「此必聖僧,予已允乞施地。但不知此僧何聖也。」乃下令,有識得此聖僧的說來。臣下哪有人知?只見一臣奏道:「我王要知聖僧來歷,臣有一知識僧人,法名神元,見在山腳下,結丈余草屋修行。王可召他來問。」王依言,召神元來問。神元到得王前,說:「臣僧只聞得坐具鋪山,卻也未知梵僧何聖。」王曰:「汝既是僧,如何不識?必要汝去查來,勿使予心疑惑。」
正說間,只見半空中祥雲靄靄,梵僧顯化法身,莊嚴坐於獅子身上。眾臣與王都見。神元忙下拜頂禮,少頃不見。神元乃奏王說道:「臣僧知是文殊菩薩化現也。」王乃令臣下焚香禮拜,即傳令啟建寺院,修演道場。王回朝稱讚不已。寺院道場事故,皆付與神元料理。當時便有好善士民,發心捐金的,捨身披剃出家的。工程卻也浩大,寺院卻也不小。神元做了方丈住持,工完事畢,朝見國王,國王乃命神元與晉通聘不提。卻說輪轉司自放了陶情,叫他勸化「四里」,便查卷內有情無情、應轉因緣,有六道四生,上自天人道,下至畜生道,各有個去向。也有一念善解諸惡業的,也有一念惡仍悔了善因的。分項各投生在人間,仍看他造作更改。卻有卜淨、本定一類的,冥司說他信道不堅,發他陽世,若再造作惡業,便墮入惡道;若改修善行,還復他福緣。卜淨領著百千一類,卻脫生在晉、魏二國之間。這些性靈,那裡知識本來善行固有,惡念不無。晉國中就有一所庵寺,名喚湛虛院。院內有一僧,名猶然,他便是卜淨後身。只因他蜃化迷真,後有一聲彌陀之解,仍還他這一善根因。誰想他妖氛猶未淨盪,名在院出家,依舊不守僧戒,外示人齋戒,暗實茹葷,貪財好色,不說俗人。一日,正在院門外立,只見一個僧人,跟隨一個行者,近前稽首,說道:「老師父,我弟子是外國而來,朝聘帝主的,欲借上剎,暫住旬日。」猶然見這僧自遠來,行囊富麗,又聽得是朝聘僧人,便邀人方丈,彼此通問法號。僧人乃答道:「弟子系魏主遣來上國通聘,法名神元。請問師父,上剎何名?道號何稱?」猶然答道:「小庵名』湛虛『,猶然便是弟子法名也。」當下備齋相留神元,次早報名朝見孝武帝。帝問僧人:「汝國有多少寺院?」神元答道:「臣僧國內無有寺院。」帝問:「如何無寺院?」神元答道:「臣國自來未聞佛,止臣僧一人,原系南朝,遊行北地。只因國王避暑五台,感動菩薩,乞化山地。創建寺院,實始臣僧。今特通聘修好。」武帝聽了,令臣下賜宴管待,給與來文。神元拜謝辭朝,回到院中,猶然接著。兩僧正講菩薩化現、道場功果,只見院門外走進一個風魔和尚來化齋。猶然便將款待神元的素齋與他。這風魔和尚將素齋傾落在地,說道:「我不吃素,有葷食,快將些出來。」猶然變色,說道:「我院中皆齋僧,哪有葷食?」和尚笑道:「明齋暗葷,瞞得他人,怎欺得我?只說你吃葷一罪,欺瞞二罪,墮此惡孽,還不省改?輪轉卷上分明,不淨因中怎解?」猶然聽了,哪裡肯認,便怒起來,說道:「何處顛僧,破我清行!」神元也說道:「和尚,你要葷吃,這明是犯戒,且又冤人。我在此客寓,如何有葷你吃?」風魔笑道:「你是胎素,我自知你。他是口齋,我豈冤他!」乃叫一聲:「黃犬何不銜出骨來!」只見一隻狗子從門外飛走入猶然臥內,銜出幾塊肉骨。神元見了心疑,猶然赧顏覺愧,便發起怒來:「這顛和尚,不知是哪家狗子,從外銜了肉骨,卻來此處冤我!」和尚笑道:「你自作孽,何人冤你?」猶然師徒不忿,便把和尚推打。和尚乃問神元:「汝那方可有這明齋暗葷的僧人?」神元道:「我處無僧。便是有,也只是我寺幾個初入禪門弟子。」和尚笑了一聲道:「休推休打,我去也!」忽然化一道毫光而去,嚇得猶然跪在地下,只是磕頭,口稱:「弟子再不敢也。」神元方才說道:「猶然師父,這分明顯化,不是你藏肉在內,必是你徒弟如葷。急早回心,莫造惡孽!」猶然信服謝教。一時坊中僧俗,便就知風魔點化,猶然明吃素、暗茹葷,把他行止傳壞,立身不住,乃候神元出境三五里遙,他便同著三兩個徒弟趕上前來,道:「師父,我弟子們要到貴地一游,望乞攜帶攜帶。」神元知他來意,卻也不辭。
眾僧往前行走,天色黃昏,看看月起,猶然便問神元說:「師父,天色已晚,怎無個住頭宿店?」神元答道:「我來時算定地方,有個住宿村店,卻怎不見?莫非往來人稀,我與你錯走了路頭?」方才說講,只見前面現出村落人家,神元道:「此是住處了。」乃趲步上前,越走越遠,月色明而復晦,不覺黑暗難行。走到一個店家門首,那店外點著一盞燈籠,上寫著「安歇客商」。眾僧進得店門,方才打點了宿歇之處,擺出些素食饃饃。猶然忽叫腹痛,要尋地方便,乃出店家後門,只見門後兩個男女,哼哼唧唧,若有苦楚情狀,向前跪倒,叫一聲:「師父,救我二人性命!」猶然問道:「你二人何事求救於我?」男女道:「實不相瞞,我二人往年負欠店主些錢債,好意今歲來還,已算償不少,他卻幽閉我二人,要害性命。師父出家人,若肯救生,決然報德!」猶然聽了,問道:「你往年欠店家甚債?今歲如何還他?既已算償不少,卻怎要害你性命?」男女道:「實不瞞師父說,我二人當年路過到此,借寓一宵,吃了他兩次饃饃飯食,只因他客眾人多,渾騙了一宵錢鈔。偶然今復過此,被他拿住,我二人產了幾個小男女,被店主算了個利上起利,盡被他賣了,如今還要計害。」猶然方才答應。忽然,門旁一個黑漢子出來,把男女罵了一聲道:「你這作怪的,騙了他飯錢事小,你卻騙食了他二卵情深。比如我不欠他債,在此吃了他些無功之食,也遭他一日之害。」說罷,把眼看了猶然一看,便上前來扯衣,說道:「你這和尚,是我仇人,如何到此?你可記得你口食甚美,不念我死者甚苦,你方且要填還我命,尚能與人救生。」猶然聽了,嚇得把手將那黑漢一推,往前邊飛走,便把這情節說與神元。神元聽得,忖道:「這店家必是個不良善之家,謀害過客的。」乃秉燭往後門去看,哪裡有甚男女,也無個黑漢,只見一個罩內兩隻肥雞,半堵土牆,一豬倒臥。神元看了道:「是也,是也!猶然道行不備,遇此種因,求救是僧人形貌,說仇乃銜骨根因。」隨出得堂前,把二雞一豕事情,說與猶然師徒。他半信半疑,全未有個慈悲之念;一驚一怕,都存著個畏懼之心,巴不得天明起身,離店前去。此時卻動了神元向道心腸,乃向店家說道:「小僧有件事兒,欲與店主商量。」店主問道:「何事商量?」神元道:「今已暮夜,待明日說罷。」卻是何事,下回自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