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女孩與山羊
很像是一場離奇又短暫的夢。
從那個海邊的小村莊開始，到楠薇城。
從一開始的酒鬼，到後來的執法官。
從一個普通人，到靈視者。
從夢魘，到窺視者，再莫名其妙成了黯影。
從清醒世界，到幻夢境，到深淵。
最後在血月的餘輝之下，被諸神的力量吞噬、分解。
…
某一瞬間邁洛產生了這樣一種錯覺，那就是自己在這個世界裡所經歷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在血月天空的那些異像中看到，看到過往的點點滴滴。
那隱蔽在山澗中的朝拜者，守著族群的「種植場」；那黑夜陰影背後詭兵器的暗芒和獵人的冰冷目光；那水下深潛者掠過的身影；空中浮現的欺詐者……
那些熟悉但又不熟悉的面孔，那些有血有肉的靈魂的輪廓正在一點點地從他腦海的記憶中淡去。
就好像是把這數年時間的內容都壓縮在了一本書里，然後啪一下就翻過去了。
可能就連邁洛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最原始記憶里那個已經模糊了的世界是真實的，還是楠薇城算真實，亦或者都是大夢一場。
他在兩個世界都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活過。
誰知道呢……
…
好像從某個時間點開始，邁洛就與過去的自己完成了一次切割。
並不能確定是否是他主觀意願下進行的決定，但他真的把過往的自己忘記了，到意識開始潰散的時候，他只能依稀記得自己曾經有過這樣一段經歷，一段普通、平凡的經歷，但卻記不住那裡面的任何細節了，被遺忘的不只是自己的本名。
所以他一直能感覺到名為悲傷的情緒在持續醞釀著。
但可能是那高貴的上位置的秩序，讓他屏蔽了這些低級、懦弱的情緒？
也可能是邁洛未曾真正直視過自己的那一面。
總之，在他所擁有的一切強大力量，那大啖恐懼的天賦、那來自於信徒的擁戴、那重新修築的不滅血肉和靈魂，如同冰雕墜入長河中一樣在諸神的洪流下迅速融化分解的時候，邁洛才忽然意識到那些份被他忽視了的悲傷。
以及後續像是泉水一樣瘋狂湧現出來的，並不算強烈，卻無比真實的各種情緒。
所有這些捆綁到一起或許可以統稱為，人性。
而那正是邁洛在長久的成長過程中一點點被剝離、一點點淡化掉的東西。
他並沒有像伊姆納爾所說的那樣在成為黯影的第一天就把身上所有這些孱弱的糟粕切斷，可事實是，他無法阻止那種所謂的「進化」的趨勢。
直到當丟失的東西突然從眼前冒出的時候，那一剎那的感覺……
你可曾有過這樣一種經歷，就是忽然聽到某一段許久之前常聽的旋律，或者嗅到某一種兒時熟悉的氣息，那一瞬間深藏在腦海中的屬於那段歲月的情緒就會湧現出來。
但並不一定能記起起屬於那段歲月的某些細節。
……
…
總之邁洛沒了。
至少在眼下這個被諸神控制的世界裡，他消失了，比死亡更加徹底的那樣。
…
諸神對邁洛湮滅了過後的這片土地進行了深入的研究。
當然，研究的對象自然不是邁洛。
祂們想要知道的是那地底下沉睡著的東西為什麼會跟一名黯影產生共鳴，那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空里的陌生男人的身上到底存在著怎樣的特殊性，以及，這片隔離開來的世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
儘管某個混蛋離開得很瀟灑。
被擊碎之前，他直面諸神聯手形成的洪流。
他的意識和靈魂直到最後一刻還在細細品味著那份久違的人性，以及被遺忘的哀傷，某種程度上來說，對於清醒世界裡那些還活著的人而言，這又是另一種殘忍。
比如那再一次被挖走雙眼、遺留在破碎教堂里的女孩。
她趔趄地走出教會。
穿過殘破的猩紅山脈。
最後幾乎是掙扎著、攀爬到了諸神離去後的戰場上。
在冰冷、鋒利的廢墟中，她找到了邁洛斬斷的那條小臂。
無人能想像，在完全封閉、近乎窒息絕望的感知力下，她究竟是憑藉什麼找到這條手臂的。
而那斷臂，也如邁洛之前在夢引幻境裡感知到的一樣，冰冷刺骨，仿佛已經死去千萬年。
…
黛西很冷，也很困。
她抱著那比自己更冷、比巨石更沉重的斷臂，蜷縮在廢墟的角落裡，不敢再向那完全漆黑的世界邁出半步，且也再無力氣邁出去了……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廢墟里又爬出來一個奇怪的生物。
它有人的輪廓，但也僅有輪廓，大部分的肢體表面都呈現為覆蓋著粘稠物質的樹皮，可就是如此醜陋的這麼一個東西，如果你盯著它看太長時間的話，又會有某一個瞬間把它錯認成自己審美觀念下最好看的異性，無論男女……
…
那醜陋的生物身後拖拽著斷裂的臍帶…
在廢墟中來回攀爬蠕動的時候，嘴裡還一直默念著無人能聽清的話語，並不像是咒語，也不是純粹的低聲呢喃。
……
它以狩獵者的姿態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黛西。
然而它的目標卻不是黛西，而是黛西手中的那條斷臂。
在確認盲目的人類女孩沒有任何威脅之後，它粗暴地把女孩推開，奪走了她懷中抱著的那條斷臂。
黛西的反抗根本無濟於事。
那醜陋生物發出愉悅的尖叫聲，撇下黛西，在廢墟叢中迅速遠去。
…
其實這東西許久之前就在這片土地上出現過。
某種角度，它是溫迪戈的生母。
還記得邁洛賜予溫迪戈的那個初始人性是怎麼來的嗎？
沒錯，從那至高母神化身的肚子裡扯出來的。
那醜陋至極的怪物，就是被打殘打爛之後的母神化身。
那發癲的傢伙還曾幻化成格拉索的模樣，費盡心思就為了跟邁洛「孕育新的生命」……
也許它本來連母神化身的級別都達不到，只能算是森之黑山羊分化出來的一縷意志。
而儘管已經殘破，但它依舊還保留著那迷惑人心的能力，呈現在他人眼中的形象，依舊是那最美麗動人的模樣。
只可惜戰場上除了黛西以外似乎在沒有別的活物了……
…
至於，它為什麼要搶走邁洛的斷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