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講個故事
邁洛不知道艾瑪以這樣的姿態在深淵裡撐了多長時間。
估計艾瑪自己也記不清楚了。
她身上的傷有許多早已經癒合，有許多則很顯然是近期新添的。
很難想像過去那個病懨懨的柔弱女孩是如何經受住這一切的。
其中的諸多辛酸和痛楚此刻也只能轉化為發泄式的嚎哭了。
…
不知道過了多久。
直到艾瑪的啜泣稍稍平緩一些的時候，邁洛的大半個肩膀已經被淚水鼻涕口水之類的混合物浸透了。
他全程沒說話，只用手輕拍著艾瑪的後背。
終於在憋了半天之後說出了：
「抱歉。」
還沒等他說出那俗套的後半句「我來晚了」。
埋在他脖子處的艾瑪就提前打斷了他的話。
「閉嘴。」
「好。」
…
良久之後，艾瑪才忽然想起來，自己先前精準命中邁洛後心的那一槍。
她著急地讓邁洛轉過身去給她檢查。
那一瞬間邁洛甚至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真切的恐懼。
而邁洛也是廢了好大勁兒才解釋清楚為什么子彈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彈孔或者擊碎他的脊柱。
…
哭夠了之後的艾瑪似乎就完全恢復正常了，除了眼睛還有輕微的紅腫。
她表達情緒的方式依舊是那麼匱乏，但也只有邁洛知道，到底得有多麼恐怖與無助的情況下，艾瑪才會哭成那樣。
當然，所謂的恢復正常並不是說就完全變回原先那個24小時不苟言笑的傢伙。
在深淵裡，從見到邁洛那一刻開始，她就沒有再鬆開過邁洛的手。
而在此之前的所有時間裡，她一直握著的，連睡覺休息都不曾鬆開的東西，是槍。
……
「我們還能回去嗎？」
聰明的艾瑪早就知道了這裡並不是她所熟知的那個世界。
她能解讀諾斯齊亞等式，說明許多宇宙的真相與奧秘就已經存儲在她的腦海中成為她的一部分了，她甚至能夠淺薄地理解到，自己所處的是一個怎樣的世界，觸碰到這裡的些許混沌概念。
正因如此，她才會一度陷入那般徹底的絕望中。
也正因如此，邁洛的出現才會顯得那麼突兀。
…
「當然能。」
面對艾瑪憂心忡忡的提問，邁洛的回答相當輕鬆簡潔。
但或許是邁洛那過分想要表現出來的篤定語氣，讓艾瑪察覺到了些什麼。
她帶著幾分疑惑，看著邁洛的雙眼：
「其實你也不能確定，對吧？」
「開什麼玩笑，我能進得來自然就能出去。」邁洛拍拍艾瑪的腦袋，隨即將目光轉向走廊盡頭的位置。
此刻那「男孩」的身影早已經消失不見。
連帶著前方大廳處的那些綠色晶體也開始崩塌碎裂，許多埃塔的屍體堆積疊加在一起，腐屍的味道撲面而來。
而更外側，被引走的活屍們又返回了。
並且這一次，楠薇城中活躍起來的還不僅僅只有活屍，遠方某些藏匿已久的惡意也開始蠢蠢欲動。
邁洛沒有帶著艾瑪離開執法總部，他牽著艾瑪登上樓梯，上到了執法總部的頂層。
「只不過稍微有點麻煩而已。」
「嗯？」
「沒什麼。」
…
邁洛踹開頂層天台的大門。
此時室外已經停止降雨，灰濛濛的天空之上居然罕見地露出了一輪完整的新月，它比邁洛記憶中楠薇城的月更加明亮，以至於視覺效果有幾分不真實。
「為什麼我們要到屋面上來…」
艾瑪話說到一半就停下了，因為此刻身處於執法總部建築的頂層，她已經察覺到這座城市的異樣。
被全城的活屍如同潮水一般追趕著固然是一件即為可怕的事情，但如果像眼下這樣，街道、房屋、樓層之間所有的活屍都駐足原地，用那腐爛了或半腐爛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你，那將又是另一種形式的毛骨悚然。
再有的，則是那籠罩著半座城池的綠色流光。
它就是此前在執法大廳深處幻化成小男孩的那道意志。
…
「綠色的亡者。」
艾瑪脫口而出。
這是避難所里的人對那東西的稱呼。
「這座城裡有兩頭可怖的生物，一是格拉基，另一頭應該就是它。」
艾瑪神色凝重。
懺悔碼頭那一次，她曾經墮入過格拉基的夢引，而隨著對諾斯齊亞等式的深入解讀，她知曉這些跨越萬古的生命體是怎樣可怕且冷漠的一種存在。
如果此刻的楠薇城中有兩個這樣的東西的話，她和邁洛所要面對的將是噩夢級別的困境。
但，與此前不同的是，眼下艾瑪並未感到一絲恐怖與寒冷。
且這與邁洛的恐懼吞噬本能無關。
「嗯——」
邁洛反倒沒有像艾瑪那樣關注著天邊的綠色流光。
他把外套脫下來鋪在台階上，示意艾瑪坐下，接著很認真仔細地幫她拆解手掌上那些已經被浸濕的殘破繃帶。
「痛了要跟我說。」
「嗯。」後者輕聲應答。
「我想，有件事情我們得談一談。」邁洛看似很隨意地對艾瑪提道。
「好，我在聽。」艾瑪點頭。
「這件事講起來可能稍微有點複雜。」
邁洛把從艾瑪手掌和手腕上拆下來的繃帶放到地上繞成一個圓形，指著它說道：
「這就是我們倆現在所處的位置。」
「嗯嗯。」艾瑪再次點頭。
接著邁洛又指向下一樓層陽台上的積水說道：「那兒是我們的故鄉，我不是說楠薇城，而是指那整個世界，這兩個地方之間幾乎是沒有任何關聯的，我是說幾乎……」
「至於，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簡單說起來就是，有人在逼迫我做一個選擇。」
「有人？」艾瑪認真地看著邁洛的雙眼。
「挺多人的，當然也不完全都是人啦。」邁洛咧嘴一笑，他輕輕握住艾瑪那兩隻被雨水浸得泛白髮皺的手。
「是什麼選擇？」艾瑪追問。
眼看著遠處滾動的綠色流光逐漸變得濃郁起來，邁洛頓了頓後回答道：
「梅高，你們在營救的那個梅高，當然可能並不一定就是那個孩子，但梅高就在這個世界的某一角落裡，我得講一個不怎麼有意思的故事，那是關於一個已經隕落的文明的故事……」
「這個狂妄的文明利用一些不為人知的手段，讓他們種族內部的女眷懷上了某一位神明的子嗣，並認定這個孩子是人造的神，但其實並不是，因為在這子嗣誕生的那一天，他的生父將會被他的啼哭聲引來。」
「關於那孩子的生父，那位神明，祂有許多的稱號，包括『審判星』、『毀滅先驅』…『血月』，但祂的本名，真實本名是「格赫羅斯」。」
…
在邁洛輕描淡寫地將「格赫羅斯」的名諱說出口的時候，楠薇城內驟然響起了嘈雜的哀嚎聲，哀嚎痛哭聲的背後，仿佛有無數嬰兒在啼哭，那聲音尖銳、刺耳，哭撕心裂肺。
連艾瑪都被這突然響徹全城的哭聲嚇了一哆嗦。
她看著邁洛，認真地問道：「格赫羅斯降臨的話，會怎樣？」
邁洛卻聳了聳肩：「沒人知道，各有各的說法，最廣為流傳的說法是末世降臨，但在某些特殊種族文明里流傳的說法卻是『榮耀返生』，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它會帶來不祥與毀滅……」
「以至於上位者們選擇了更加決絕了方式，那就是在梅高降生之前，把那整個文明給埋葬了，這或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但絕對是相對關鍵的那部分。」
……
艾瑪看著下一樓層的陽台上若有所思。
接著，她對邁洛問道：「對下一樓層的世界而言，梅高已經死去，但對於天台上而言則不是，而且這裡的梅高，是可以通過某種方式出現在那邊的。對嗎？」
「簡直是天才。」
邁洛感覺自己的表述已經足夠晦澀抽象了，但即使如此艾瑪都能夠理解透徹，可以說是在智商和san值各方面都碾壓大多數人類了。
「那你說的『選擇』是指什麼？」艾瑪完全沒有回應邁洛的感嘆，而是繼續追問著。
「這裡。」邁洛指了指屋面：「這種混亂的世界被稱為深淵，而擺脫深淵，或者說，阻止深淵對真實世界造成影響的方式，據我所知只有一種，那就是毀滅這裡的一切，讓末世降臨在這裡。」
「深淵世界被毀滅了之後呢？」艾瑪繼續問道。
「毀滅之後，不屬於深淵的靈魂就可以返回真實的清醒世界。」邁洛答道。
而艾瑪卻忽然陷入了沉默。
良久才重新開口道：
「但我不是以靈魂形式降臨的，對嗎？」
「嗯。」
邁洛點頭。
「我變成深淵世界的一部分了？」
艾瑪的聲音出現了一絲輕微的發顫，她在極力克制，但邁洛依舊能清晰地感受到。
「我明白你說的選擇是什麼意思了，其實你大可不用告訴我這些的。」
她開始不敢再盯著邁洛的雙眼，並且把自己的手從邁洛手中抽離了出去。
…
邁洛愣了一秒。
隨後臉上很快露出了恍然的神色，進而轉為抑制不住的玩味笑意。
「欸不是，噗……我以前到底是做了什麼事情才讓你對我產生了這種，這種會以蒼生為己任的奇怪認知的？」
「……？」他的這句話讓艾瑪也小愣了一會。
——難道我理解錯了？可，不是說阻止梅高出現的唯一方式就是毀滅深淵世界麼，而且我已經成為了深淵世界的一部分，這就是擺在面前的選擇啊…
…
……
確實就是這麼一個選擇題。
也正是克勞在把邁洛送入深淵之前那句話的真實含義——「一切都關於抉擇。」
這整個局的促成條件過於複雜。
不僅要先解決深淵中原先的滅世者，還要精準地讓艾瑪進入梅高所在的世界。
而最令人難以理解的就是克勞的最後一步——他親手把邁洛送入深淵世界。
也許這同樣可以用「一切都關於抉擇」這句話來做解釋，但同樣的，他讓邁洛擁有了滅殺這一深淵世界的選擇。
種種跡象都表明，克勞的背後，秩序之上，可能還有一雙更恐怖的手在操控、編排著這一切。
…
當然，抉擇只是克勞的說法。
邁洛打從一開始的目的就很明確，把艾瑪帶回去。
即使是通過《螺湮城教本》了解了「格赫羅斯」這一血月真相之後，他也依舊未曾動搖。
按照他本人的說法那就是——
「憑什麼知曉了真相就得做出犧牲，那顆紅色大皮球降臨不降臨又關我什麼事？真是的……」
「我跟你說這些，是想讓你這聰明的腦袋瓜幫我想想辦法，看看怎麼順利安全地把咱倆從這裡弄出去，不是來通知你去送死的，明白不？」
……
…
艾瑪重新抬起頭怔怔地盯著邁洛看了好一會兒。
她也不禁有幾分恍然。
——是啊，好像這才更像邁洛的作風吧……連他自己都沒有過一絲動搖，我怎麼自己先懷疑了起來。
「所以我還是可以回去的…對嗎？」
艾瑪的這句話說出口之後，大概連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有多蠢，因為邁洛的態度已經表達得足夠明確了。
於是她又快速補了一句：「這個問題你不用回答。」
換來邁洛的嘿嘿一笑。
邁洛確實沒吱聲，但楠薇城上空某個不太聰明的東西卻閒不住嘴了。
在那一系列活屍的哀嚎聲以及嬰兒啼哭聲的更上方，一個無法分辨性別的雄渾嗓音像雷霆般劈了下來，引得半座城都在顫動：
「感受湮滅是你唯一能走通的路，不要做無謂的掙扎了。」
…
那些綠色的流光開始在高空中自行組合、凝結，形成一些能流動的，同時又具備晶狀結構的物質。
一些清晰可見的符文圖騰也相繼湧現了出來。
也正是這些符文，讓邁洛認出了這所謂的「綠色亡者」的本尊。
…
「嘿，之前還在納悶為什麼毀了半座塞勒菲斯都不見它的守護神出現……原來是掉進深淵裡了啊。」
邁洛拍拍艾瑪肩膀示意她待在原地別動。
隨後帶著一臉獰笑，抄起撬棍就往高空中那綠色影子的方向猛甩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