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深淵之旅
麗貝卡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很漫長很詭異的夢。
因為，從離開楠薇城之後的某一個時間節點開始，她就已經無法做到足夠客觀地區分夢境與現實了。
很長一段時間裡，她認為自己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可真實的世界真的是這樣的麼？
更高維度的世界會有人投影下來，海中有島嶼般龐大的古老野獸，來自遠東的商船運載著來歷不明的敵意。
焚燒的伊洛阿…
翻騰的蘇雷曼塵埃…
然後是那無數星辰運轉過後終於著陸的古老拉萊耶……
把自己身軀扯斷的螺人，還有漫天的星之眷族…
陰謀與陰謀疊加在一起，到最後真相都已經無從論證。
…
在這個漫長的夢裡，很多人的面孔都變得模糊，或許是錯亂的光影導致，也可能是麗貝卡的記憶出現了問題。
麗貝卡記得，這一系列詭異的狀況，是從邁洛主動加入戰局的那一刻開始的。
因為邁洛與克勞的許多交談內容她都聽不清楚，並且僅僅幾分鐘不到，那混亂局面又再度翻騰了起來。
她記得，在無數星之眷族漂浮著的天空背景之下，邁洛還忽然朝自己說了一句這樣的話：
「要不我給你當一回輔助吧。」
然後，一場近乎癲狂的大混戰就此展開。
某些無法被觸摸到的灰暗物質把麗貝卡完全包裹纏繞了起來，卻絲毫沒有影響她的任何動作，甚至還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增強。
增強的是她的感官、力量、速度。
她可以輕鬆地從拉萊耶城市地面一躍跳上空中建築，且不用擔心那炙熱的陽光輻射。
她的世界第一次變得如此清晰，她能夠接收到來自外界的信息多得有幾分嘈雜，但不知為何，她憑藉肉眼就能看到拉萊耶城市邊緣以外的荒漠火海，卻開始開不清楚邁洛的身影了。
而除此之外，麗貝卡身上攜帶的所有武器，都被附加了一些可怕的力量，無論是轉輪槍還是弓刃握柄亦或者是其他的詭兵器，都會給麗貝卡這樣一種感覺：感覺不是自己在握著武器，而是武器在控制著她的雙手。
後續的很漫長一段時間裡，所有向自己撲來的生物她都沒有絲毫留手，子彈、箭矢、利刃一併招呼，無論對方是星之眷族還是螺人。
空中建築層的崩碎位置，導致恐怖的太陽直射拉萊耶城中街道，巨大粗糙的石板被生生融化，伴隨著濃煙，這份可怕的能量開始向四周圍滲透，導致近距離的建築開始崩潰坍塌。
並且進入拉萊耶的並不只有高空的可怕輻射，來自外界的風暴也似乎找到了破城的入口，裹挾著無數尖銳、炙熱砂石的狂風從破口的位置狂涌而入，行程新的風暴。
在這場沙塵、瘴氣與火光的風暴中，麗貝卡這個弱小到幾乎可以被忽略不計的人似乎戴上了邪神賜予的可怕面具，成為了掌管殺戮力量的一方。
風暴中的一切生靈都躲不過麗貝卡的目光，她看到了混種血脈中的邪惡分子，嗅到了渡鴉靈魂深處那些禁忌知識的味道，也清晰地注意到了何芳身後那一直存在著的腫脹之女的輪廓，甚至一度聽懂了大袞那巨大腹腔中發出來的渾厚聲響。
唯獨只有邁洛，她始終沒有找到。
這成了這場廝殺中麗貝卡唯一的「心虛」之處。
那來自於黯影的力量，讓她成了可怖的劊子手，星之眷族、螺人在她的槍口下無所遁形，連大袞似乎都不願意與她產生對抗。
也許她並沒有注意到，連那來自外界的可怖風暴都開始以她為中心盤旋了起來，仿佛每一顆沙礫都臣服在她的周圍，此刻都爭先恐後地想要成為她的子彈和刀刃的組成部分。
無人知曉肆虐的風暴中心到底發生了怎樣的秩序變化，那不屬於這一時代的力量，正在以一種極其霸道、野蠻的方式成長起來。
而漸漸的，風暴中掌控著這股力量的紅髮女人開始遺忘，她不再像最開始那樣四處搜尋某個人的身影。
準確來說，她已經記不清楚那個人的身形輪廓特徵了，也許此刻那人就站在他面前，她也不一定能認得出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遺忘的程度加劇，她連「自己在找人」這件事情本身都忘了。
仿佛自己已經在風暴中心度過了何其漫長的一段歲月，以至於她把某些很重要的人和事都忘記了。
除此之外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被那來自於拉萊耶城市最深處的敵意牽扯住了。
一些過往只在她的恐怖幻境中才出現過的輪廓、面龐開始一一浮現。
此刻的她可以輕鬆地應付星之眷族的圍攻，那些灼熱的射線和觸手甚至無法穿透風暴。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某個無比巨大，比大袞、比城市中心的獨石柱都高大許多的身影占據了麗貝卡的大半視野。
她所感受到的敵意就來自於這個巨大的影子。
那影子背負著漆黑的雙翅，臉上長著章魚一樣的觸鬚……
從此前聽過的一些來自於他人的隻言片語中，麗貝卡大概能夠猜測到這是誰。
但她無法在直面這位最古老的舊日的情況下說出它的名諱，尤其是當她知曉其名諱的正確發音的情況下。
於是現場在一瞬間陷入了某種詭異的靜謐氛圍。
詭異之處在於，殺戮並沒有停滯下來。
這也是麗貝卡無法分清楚自己到底身處於幻境還是現實的原因之一。
隨著某個人在她記憶中逐漸淡去之後，混種、蒙奎亞、何芳，這些與她來自於統一世界、時代的身影也都被星之眷族所包圍、淹沒，而渡鴉、克勞則是在某個特殊的時間點一起消失不見了。
至此，麗貝卡視野範圍內與過往的清醒記憶有關的人已經所剩無幾。
…
……
在城市主人的凝視下。
麗貝卡斬下了最後一隻朝自己撲來的星之眷族的半數觸手。
她能夠感覺到，某些足以毀滅自己靈魂的物質不斷從心底湧起，卻又很快被另一股力量抽離，因而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接著，她開始陷入迷茫。
直到某一時刻，她抬起頭，直視這座城市的主人。
在那俯瞰著風暴的巨大眼眸中，麗貝卡看到了令自己恍然的真相。
…
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但影子的輪廓卻不是麗貝卡。
而是另一個人，一個籠罩在實質化恐懼之下的黯影。
麗貝卡想了很久才想起來，這是她一開始在尋找的那傢伙。
是邁洛。
這樣一來，似乎也就說得通了，為什麼一直找不到邁洛……
……
…
在麗貝卡重新拾起那部分記憶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提起槍口指向那張長著觸手的臉。
竟然是在為槍反做準備。
接下來，只要有某一瞬間觸碰到了那個所謂的死亡節點，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摳下扳機。
可惜，只有天空中少數的星之眷族目睹了這一幕。
如果此刻有神明窺見到這一幕的話，也許未來的諸神也不至於……
…
然而麗貝卡的恍然，似乎解開了某個特殊的規則謎題。
就連那來自拉萊耶深處的巨大影子也瞬間意識到了些什麼。
它的輪廓開始潰散，重新蟄伏到普通人肉眼無法觸及的地方。
而沒有對麗貝卡展開攻擊，就好像只是單純路過的一樣。
至於麗貝卡本人，她根本無法理解此前發生的這一切。
她抬手觸碰自己的面龐，摸到的依舊是自己臉上那道不算猙獰的傷疤。
可不知為何，在被人的眼瞳中，自己的倒影卻成了邁洛。
…
不久之後，拉萊耶的城市中心傳來陣陣悶響。
那是灰白色獨石柱所在的位置。
麗貝卡意識到了些什麼……
…
風暴此刻已經席捲了大半座的拉萊耶。
螺人們脆弱柔軟的身體無法抵抗那攜帶著恐怖炙熱能量的沙礫，於是紛紛逃命，朝著城市深處涌去。
無數混亂嘈雜的聲音在城市的一側肆虐著。
然而此時此刻，城市最深處，某一隱秘的書房裡卻是一片歲月靜好，這裡沒有殺戮的血腥味、沒有哀嚎，也沒有呼嘯的狂風，單純的就是一間靜謐、舒適的書房。
…
「啪。」
坐在窗台上的邁洛將手中厚重書籍合上。
隨後掏出酒壺小飲了一口。
被他隨意丟在窗台邊上的那本書籍封面有著《螺湮城教本》的古文字樣。
而且就在被放下的一瞬間，書籍上迅速冒起了黑色的焰火，那火焰僅僅用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就把整本書吞噬殆盡。
微風拂過，窗台上沒有留下一丁點兒殘渣。
…
而書房的另一個角落裡，年輕版的渡鴉——圖提斯·克勞，正悠哉地在刻著拉萊耶地圖的牆壁前來回踱步。
他全程都很安靜，直到邁洛合上教本，並將其焚毀。
克勞對邁洛那個燒書的動作沒有任何反應，似乎也覺得這一步驟是理所應當的。
他好像是聽到了某些來自於遠方的動靜，於是轉身對邁洛問道：
「那女孩又想起你是誰了，比我預想的要快很多嘛，這片刻的寧靜也維持不了太久了。」
克勞語氣很輕鬆，就像是朋友之間在閒聊一樣。
然而剛剛看完了《螺湮城教本》的邁洛卻輕鬆不起來。
是那個關於末世的預言以及其背後隱藏的秘密。
…
已經無從考證末世的說法到底起源於哪一時代，可追溯到的也許就是此時與邁洛同處於一個房間內的克勞了。
他本人就是蒙西斯學派關於末世預言的創造者。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隱晦的秘聞從一開始的毫無依據，到後來的初顯端倪，再到一系列預兆性的現象逐一浮出水面。
比如來何芳口中的血月、黛西口中的月之啟迪……
還有那個關於拉萊耶的古老傳說——「等群星到達正確的位置；那時，他們將輝耀返生」
……
直至此刻，邁洛才明白「末世」與「月」到底存在著怎樣的聯繫。
以及「月」與「梅高」，還有思考之眼之間的關係。
還有黛西所說的「那三樣東西」是怎樣形成一個遞進式的因果關係的…
…
可以確定，關於死神子梅高，那的確屬於蘇美魯文明一個未完成的計劃，或者說，是他們在即將被掩埋起來之前的一次垂死掙扎。
但最終失敗了。
而這一時代蒙西斯學派沿著蘇美魯人未能走完的道路繼續前腳，但出於某些原因，這一代出現了兩個克勞，或者說兩個克勞，於是就產生了兩個對立的意志，並不單單只是為了殺死對方。在末世的抉擇上的分歧，或許才是這兩人之間最核心的矛盾。
……
「一切都是關於抉擇。」
克勞似乎洞悉了邁洛的心中所想。
他完全不在乎那本《螺湮城教本》中究竟記載了多少奇幻術法，也仿佛早就知曉了末世的真相。
讓邁洛更加篤定這一點的，是克勞接下來說的話——
「你可能會覺得絕大部分都是我的陰謀，必須承認，在那座名為楠薇的城市裡確實有很多往事是我一手策劃的，但是相信我，過了今天，往後的一切皆為定數，關鍵的是這一刻，眼下的這一刻，在你看過《螺湮城教本》之後，所有的所有，都歸結於一點，如我之前所說，一切都是關於抉擇。」
「你的抉擇。」
…
邁洛沒有說話，他若有所思，用平靜的目光審視著眼前這個人。
克勞的態度非常耐人尋味。
他見邁洛沒有說話，於是繼續叨叨了起來：
「不過說到抉擇，一般情況下，有資格做抉擇的人都具有某些特質，比如說，強大、聰慧，當然還需要一點點的幸運，重要的是，『知情的人』才有資格做抉擇，而現在你已知曉了關於末世的一切，是你做出抉擇的時間了。這是在以尊重為前提條件下我所能夠做到的極致了。」
…
邁洛皮笑肉不笑，輕輕搖頭。
「雖然是說得很好聽啦，誰知道呢。」
他找了個相對舒適空曠的地方躺下，回頭遞給了克勞一個眼神。
後者點點頭，十分恭敬地說道：
「享受您的深淵之旅，監視者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