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塵封的記憶
……
預想中的廝殺畫面並沒有在兩人見面的第一時間上演。
事實上邁洛與伊姆納爾之間的氛圍很微妙，他們就像是在一場演出上萍水相逢的路人，各自平淡地閒扯著。
並沒有一上來就擺出你死我活的架勢。
但也正因如此，整座寂靜的歌劇院裡都瀰漫著詭異的氣息。
…
「其實我有時候覺得你跟我很像。」
卡特斜著腦袋，平靜地注視著舞台上的演出。
「我應該覺得很榮幸麼？」邁洛咕嚕一口把杯子裡的紅酒喝完之後搖了搖頭，嘴裡除了乾澀以外沒有留下其他值得回味的。
「那倒不必。」卡特擺擺手：「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靈視者。」
「有這種事？」邁洛隨口應付著，隨後從兩人座位中間的台子上找到了一瓶威士忌，給自己重新倒了一杯。
「你不覺得很相似麼？在迷失自我的這段歲月里，我通過無數次的嘗試，重新掌握了模仿與取代的能力，我能了解到那個被模仿者的一切記憶，掌握它所擁有的能力、技術，某種程度上來說，這與你們人類靈視者的基本技能很相似，不是麼？」卡特瞥了邁洛一眼。
「有幾分道理。」邁洛聳聳肩：「窺視了太多死人的記憶之後，靈視者也有極大的概率迷失自我，大概就等同於——忘記自己的名諱吧。不過你並不是因為模仿了太多人才忘記自我的，對吧？」
卡特臉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看起來你好像知道了些什麼。」
那表情就像是在說——哈哈哈被我發現了。
「被你發現了耶。」邁洛也齜牙一笑。
隨後卡特扶了扶眼鏡，繼續道：
「但我可沒說我跟所有靈視者都一樣，我說的是你跟我很像。」
「願聞其詳？」邁洛眉頭一動。
「你看，我們都看過了無數的人生，我們腦子裡都充斥著無數人的記憶，而如今也都掌握著禁忌力量，沒錯吧，最關鍵的是，我們都曾單純地以為自己是一名靈視者。」卡特攤手解釋著，隨後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邁洛：「還是說，你現在還認為自己只是一名靈視者？」
「怎麼？那我應該自認為什麼？舊日支配者？我可只活了二十多個年頭，舊日跟我可沒有半毛錢關係。」邁洛哈哈一笑。
「你知道，在很多古老的原始文明里，像你這樣的存在早已經被奉為神明對待了，會擁有無數的信徒、子民……其實你早就已經是支配者了，舊日只是愚昧的信徒們概念里對神明那種遙不可及的感覺的形容。」卡特輕輕抿了一口杯中的紅酒，繼續道：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做人看待。」
「這話聽著怎麼那麼有歧義呢。」邁洛放下杯子，翹起二郎腿，用手指摳了摳鼻孔。
但卡特則是繼續自說自話：
「其實我很羨慕你這種狀態，也很慶幸能夠見證一名支配者的崛起，你知道一旦被冠以舊日的稱號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它曾經所掌控的文明已經煙消雲散了，也意味著，它有極大的概率已經失去了追求的方向，哎……那種感覺你應該還不太懂，就是當你拋棄了原本所擁有的一切，朝著更高的序列去爭渡之後，漸行漸遠，某一天卻發現，自己能得到的只剩虛無……漫長的歲月里連與一個地位對等的生物進行一場談話，都變成一種奢望。」
「上次在祈福廣場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邁洛眯著眼睛搖搖頭。
然而卡特卻道：「在祈福廣場上的你，與現在的你，也不能混為一談。」
「所以你想表達什麼？我不是靈視者，而應該是支配者？有什麼偉大事業需要我加入？」邁洛打了個哈欠。
「支配者的意志是不受左右的，這是我沉寂了無數個春秋之後唯一銘記的真理，所以我並不奢望能夠憑藉隻言片語說動你，那樣比殺了你要麻煩得多。」卡特搖搖頭，繼續說道：
「你知道嗎，在某個迷失的紀元里，支配者也曾承載著那整個文明的希望，當末日降臨的時候，也懷揣著所謂的救世信念，為那一整個紀元的人們抗爭過。」
卡特目光凝聚在舞台之上，但瞳孔已經放空，他似乎陷入了某段無比遙遠的記憶之中。
驀然，邁洛看到歌劇院舞台上的燈光開始扭曲。
夢遊女主演的身影與歌聲也逐漸變得模糊、虛幻。
而後，舞台上呈現出來的，是一片寂寥的荒漠。
那是一個末日時代的文明最後的縮影，所有的活物蜷縮在一座孤零零的古城之中，城外是無盡的黃色沙海，而沙海之上的天空掛滿了暗紅色的閃電與三個熊熊灼燒著的太陽。
古城中的所有人都秉承著自己最後的一份信念，將一切的希望寄託給城頭上那道憔悴的身影。
那人直面著沙海遠端風暴背後的巨大影子，他的身影何其孤獨、無助，卻沒有顯露出一絲退縮與怯懦。
但最終。
為人傳唱的經典橋段並沒有出現，救世救國的孤膽英雄劇情並沒有在那個時代上演。
風暴最終還是吞沒了那座孤城，為那一文明畫上了句號。
……
「他好像名為……巴恩斯？記不住了。」卡特抬手觸碰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看著自己指尖上的螢光怔怔出神：「所謂的支配者在更偉大的秩序面前，就如同螻蟻一般孱弱無力。」
邁洛看了一眼身旁的卡特。
他能辨認得出來。
此刻坐在自己右側的這個靈魂，就是當時站在城頭對抗末日的那個。
雖然卡特沒有明說，但邁洛很清楚，這就是對方口中所說的當他以為自己是一名人類靈視者的那段歲月里所發生的故事。
……
卡特嘆了口氣。
他的指尖泛起一抹猩紅，那一絲淡淡的淚光被蒸發了。
連同被蒸發掉的似乎還有他眉宇間最後一縷緬懷與悲慟，隨後浮現出來的表情重新回歸冰冷與漠然，甚至還有幾分自嘲：
「後來我才知道那一切有是多麼的無知與可笑，只有懦弱的靈魂才會抓著可悲的情愫不放，更何況那根本就不屬於我自己的文明，那些卑微的東西信仰的也不是我，而是那個被我取代了的可憐東西，呵呵……」
他淡淡說著，緩慢轉過頭來看向邁洛：
「有沒有感覺很熟悉？現在你還覺得我們一點也不像嗎？」
邁洛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他緩緩皺起眉頭。
「可悲的情愫」、「不屬於我的文明」、「被取代了的可憐東西」
這些在旁人聽來可能晦澀難懂的話語，在邁洛的心裡引動了層層漣漪。
因為這放到邁洛的身上根本就是最合適不過的概括了。
如今的楠薇城，同樣不是他記憶最深處的那個文明，曾經的一切情感、羈絆早就已經塵封在記憶最深處。
甚至他的本名也不叫「邁洛」。
這張臉，也不屬於他。
邁洛·瓦爾羅坎，可不就是那個「被取代了的可憐東西」麼？
……
一股沒來由的深邃恐懼與迷茫感在邁洛心中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
那些早已經被他遺忘了，或者，他說服自己遺忘了的人的面孔、聲音開始在心頭緩緩浮現出來，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剛剛抵達楠薇城那幾個年頭裡那會兒不斷酗酒自我麻痹所想要逃避的東西，全部都在這一刻湧上心頭。
邁洛那維持了很久的平靜內心，出現了一絲波紋……
…
而恍惚之間，他發現坐在右側座位上的卡特的臉，已經悄無聲息地變成了他自己的臉，或者說，邁洛的臉……
不，不對。
是邁洛最原本的那張臉。
那張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只停留在他記憶中，連他自己都快忘記了的臉。
那是地球上的他的長相！
……
…
邁洛盯著眼前那張黃種人的面孔，良久才將自己心中那股波濤洶湧的情緒平緩下來。
而後，他搖了搖頭：
「沒用的啦，祈福廣場上那次你取代不了我，這次也同樣沒有機會的，你的模仿能力還是太拙劣了點。」
……
看著邁洛逐漸從混亂的意思中恢復平靜，這一次輪到伊姆納爾臉上露出錯愕的表情了。
而邁洛只是把杯中的烈酒緩緩飲下，隨後指了指舞台上那滾滾的風暴說道：
「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嗎？」
「你根本沒有為那個文明爭取過，對吧？」
「雖然你形容得煞有其事，但真正的末日降臨的時候，你拋下那座城裡的人跑了，沒錯吧？」
……
「你……」伊姆納爾的臉色逐漸變得猙獰，並且逐漸從黃種人面孔恢復為卡特·加尼葉的面貌。
邁洛所說的這段記憶，只屬於它自己與那個湮滅了的文明，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人知道那段往事。
伊姆納爾不解地注視著邁洛，它的聲音有幾分顫抖：
「你怎麼知道的？！」
…
邁洛只是咧嘴一笑：
「你一不小心讓自己的恐懼流露出來了，那時候風暴背後的影子一定給你留下了很嚴重的陰影吧？」
他搖了搖自己手中的杯子。
此刻杯子裡裝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威士忌，而是一層墨水一般的詭異液體。
邁洛舔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必須承認，舊日支配者的恐懼，味道相當不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