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開膛手的盛宴
「那本該被掩埋的東西如果過早問世，諸神只能不惜一切代價將那整個世界重新掩埋起來，文明、所有生物、包括你在內，你們都會成為它的一部分，重新等待下一個紀元的到來。」
這段話在邁洛的心裡停留了很久很久。
他反覆細品著那位深淵中的神明說這句話的意圖，從迷魅森林，到古革巨人的城市，再到辛之墓群、潘斯大峽谷……
……
…
楠薇城。
現在依舊是3月31號的深夜。
一切都還在沉寂的狀態中。
迷霧繚繞的街頭，有宿醉的酒鬼、心懷鬼胎的點燈人、巡邏的監城守衛以及執法官的身影。
與往日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不同的是。
運河的懺悔碼兩側點滿了蠟燭，燭光將夜晚的霧氣點成了暖色系的昏暗光幕。
老鼠、貓咪還有流浪漢似乎在這一刻似乎達成了某種和解，不計前嫌地一同享用那些擺放在懺悔碼頭兩側的祭品。
因為明天既是楠薇城戰勝大瘟疫的紀念日，同時，也是去年那一宗意外慘案的一周年。
當然，在普羅大眾的視野內，去年的四月一日發生在懺悔碼頭的事件是一起意外，因為暴雨而引發的橋樑崩塌，導致了幾十條人命被捲入運河，最終消失在大海之中。
楠薇人對死亡的態度一直都是豁達的。
而這份豁達，即使在一個虛假的、冒名頂替的世界裡，也依舊傳承了下來。
…
這不是楠薇城，城中的人也不是楠薇人。
一切都是虛幻的，模仿出來的。
但可怕之處就在於此，這種模仿的程度幾乎深入靈魂深處。
這裡的人們，他們清晰地記得過去發生的一切，他們為生者奔波，為逝者緬懷，在他們的自我意識里，他們就是楠薇城的一部分。
……
當所有的人都認為自己是真實的的時候，或許，就不存在欺詐這一說法了，而應該是取代。
……
但這種取代是不徹底的。
至少目前來說，它是不徹底的。
因為只要這座城市中還存在著哪怕一隻螞蟻保持著清醒的意識，這場騙局就有可能被來自高處的目光識破。
而伊姆納爾此刻的工作，就是修復這種不確定性。
在它最初版本的設計藍圖上，所有孱弱的人類靈魂，都是可以被輕易模仿且取代的，就如同它在過往漫長歲月中所做的事情一樣，從來沒有人類能夠察覺到他們身邊的親人、或愛人、或摯友早已並非本人。
當然也存在著這樣一種情況。
當人們發現自己曾經最熟悉的那個人變了心，比如面對愛人的離去，摯友的背叛，敬愛之人的墮落，他們只會將這一切歸咎於人性的墮落，或是現實的不公。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那張熟悉面孔背後，其實是伊姆納爾。
人類就是如此的複雜，又如此的簡單。
簡單到，伊姆納爾可以輕鬆地取代他們中的任何一員。
而重獲自己的神格之後，它更是擁有了取代一整座城市的力量。
……
然而當這種模仿與取代在大面積、幾十萬人口中付諸實踐的時候，伊姆納爾遇到了一些小問題。
它將其稱之為——漏網之魚。
首當其衝的自然就是邁洛·瓦爾羅坎。
但這是伊姆納爾預料之內的事情，它很清楚自己沒有辦法模仿這個人的靈魂，因為他顯然已經超出了普通人類的範疇，甚至超出了普通靈視者的範疇。
伊姆納爾花了很長的時間，與這個人進行接觸、了解。
漸漸地它發現，邁洛遠比它想像的更加複雜，他身上背負著詛咒、罪責，同時又掌握著大量不屬於這個文明，甚至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知識。
在它嘗試著讓自己化成邁洛的模樣的時候，伊姆納爾發現自己只能模仿到邁洛的外形，而內在，是一片的空虛。
通常情況下被模仿的生物會陷入沉睡，但當初在教會大橋之上，它只給邁洛造成了片刻的恍惚，於是，祈福廣場上出現了兩個邁洛……
…
不過，邁洛始終都是伊姆納爾這場布局中最難處理的一環，它並不急於解決這個難題，而是決定把他放到最後，在那之前，他還有一些細微的收尾工作需要完成，那就是楠薇城中僅剩下的幾個「拒絕」被模仿的靈魂。
……
伊妮德·肯特。
這是伊姆納爾記憶當中遇到過的最……天真的人。
在伊姆納爾找到這個人類的時候，它沒有急於將其拉入沉睡的世界，而是靜靜地觀察了她一段時間。因為它的這項龐大的創作需要修正、校準，它需要知道為什麼如此孱弱、平庸的一個靈魂，擁有拒絕被模仿的意志。伊姆納爾需要讓自己的神格力量趨於成熟。
而在伊姆納爾看來，這位名為伊妮德的女子的一切思維、行為，都達不到一名成年人類該有的成熟度。
她是整座楠薇城上千名執法官中唯一一名始終堅信著自己有一天可以把城市中的一切罪惡都清掃乾淨的執法官。
是那麼的愚蠢、可笑。
但是無論放到怎樣的環境中都顯得無比可笑的這份意志，在她自己的世界觀里，卻是合理且正常的。
簡而言之她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對。
就像她出身於貴族卻悶頭往執法隊伍里鑽的行為一樣，充滿著一份近乎於胡鬧的執著。
……
在伊妮德費盡心機地搜索刑偵組資料，以及過往席恩留下來的那些卷宗，並且潛入杜勒莊園調查的整個過程里，其實伊姆納爾都在角落裡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它化身成為宴會上的一名女性，但是與伊妮德的攀談被全程敷衍。
化身成為一名貴族青年去敲響伊妮德房門，但沒想到挨了一頓痛揍。
……
它始終沒有明白，如此脆弱的一個生物，為什麼沒有被取代。
在楠薇城的執法隊中，有許多比她意志堅韌且成熟的存在，但那些人在面對模仿規則的時候沒有做出任何抵抗與掙扎。
伊姆納爾認為自己已經足夠耐心了，可是臨了了還是沒能找到問題的關鍵所在。
這讓它心裡不由得滋生出了一縷名為煩躁的人類情緒。
也就是在意識到自己產生情緒波動的這一瞬間，伊姆納爾覺得……
「是時候停下了。」
它醒悟了過來，明白自己不應該在如此關鍵的時期糾結於一些細微的問題，只要這一布局能夠得到完美地執行，那麼往後它有的是時間去尋找規則中存在的漏洞，大不了再選擇一座城市來作為實驗對象，一座不行的話就兩座、三座、十座。
……
於是，在杜勒莊園裡。
伊姆納爾決定先解決掉這個小麻煩。
所需要做很簡單，就是讓伊妮德陷入沉睡。
而後，這個世界就會出現另一個伊妮德……
但就在它打算把伊妮德拉出這個模仿世界的時候……
……
「呼！！！」
杜勒莊園迎來了一場狂風。
這場狂風把莊園內的所有燭台都吹滅了，即使是那些緊閉著的門窗也都被巨力推開……
而後，在失去光照的情況下，伸手不見五指的宴會上，所有人開始感到腹中絞痛不已，緊接著，無論是紳士還是淑女，所有人都開始嘔吐、腹瀉。
一時間，各種無法描述的可怕氣味充斥著整座宴會大廳。
「酒……這些酒有問題！」
「有毒……酒裡面有毒啊…口區！！！！」
「該死……」
「我的老天爺啊……」
「誰在抓我的裙子，快讓開！！要出來了！！！」
黑暗中，各種嘩啦啦、噼里啪啦的不可描述的動靜，讓人頭皮發麻。
但這還僅僅只是噩夢的開始。
……
敞開著的大廳窗台上，一道通體繚繞著黑色濃煙的影子跳了進來。
他單手捏著鼻子，像是走鋼絲一樣左右搖擺著行走在狹窄的樓梯扶手上，十分滿意地注視著大廳底下這幅精彩絕倫的畫面。
惡臭瀰漫在空氣之中。
而即使在如此難以忍受的環境中，他還是抽空點了根煙叼在嘴裡。
因為好戲還在後退。
……
黑影在旋轉樓梯的扶手上坐下身來，掐著手錶的錶盤計算著時間，口中自言自語道：
「嗯……按時間來算的話，應該起效了才對，這可是羅德爾王城的議員們才有資格享用的催Q藥，便宜你們了……」
此時，大廳中那些因為腹中絞痛而雙腿發軟，根本沒有力氣逃離這片災難之地的貴族們的身體上開始有了其他一些詭異的生理反應。
於是，一場高雅的貴族宴會，演變成了一出糞坑裡的濫交鬧劇。
……
而黑影，就像是立了什麼天大的功勞一樣，在中庭之上的旋轉樓梯扶手上站起身來，攤開雙手，大聲地宣告了自己的到來：
「尊貴的貴族朋友們！」
「請盡情享用開膛手為你們獻上的美妙盛宴吧！！！」
……
「開膛手？！」
「是那個人！他對我們下了毒！！嘔……」
「是誰！都別動！別拉我的褲子天殺的東西！」
「該死！誰殺了他！快來個人殺了他啊！！！」
「W#？{}%$#%^^$@……」
怒吼、哀嚎，以及各種不可描述的聲音瞬間在大廳中炸開了鍋。
……
「怨恨就是力量的源泉啊……」
黑影人依舊維持著那個高舉雙手的動作，就像新任郡議會主席麥克斯·詹森宣誓就職的那天一樣，高舉著雙手享受著所有人由衷的或者違心的掌聲。
然而，讓黑影感到詭異的是。
期待中的那種力量暴漲的暢快感覺並沒有出現。
大廳下方那些滿懷怨恨的靈魂，並沒有讓他身上的黑色煙霧變得濃郁。
沒有絲毫變化……
……
他的表情從最開始的得意，轉為疑惑，然後是錯愕，最終是不解。
「這……出什麼問題了麼？」
…
此時，他身後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對方扯了扯他的褲腿，冷漠地說道：
「你，給我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