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野獸
進入歌劇院之後映入眼帘的大理石階梯，天花板上描繪著的膾炙人口的寓言故事，以及階梯之上那猶如古式城堡結構的長廊，還有長廊上零星的燈光在玻璃與鏡子的交相輝映下襯出的幾分幽邃。
折中主義將古典的浪漫與新開創的現實主義文學色彩進行了完美融合。
瑞克是這種風格的忠實愛好者。
這座建築里的所有裝潢的元素都令他著迷。
但此刻的他根本無暇去欣賞這些用金錢堆積出來的藝術作品的美感，因為在將近兩千個作為環繞著的舞台所處的方向，正有聲聲悠揚婉轉的鋼琴曲順著階梯攀上這些環繞大廳的長廊，那琴鍵敲擊之後發出的頓挫音律，就像是腳步聲一樣，讓瑞克感覺有人踩著不規律的步伐在朝自己逼近而來，並且隨時都有可能從那些十幾米長的沉重窗簾後方顯出輪廓……
瑞克變得非常安靜，他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在長廊之中朝著正對舞台的部位快速移動，儘可能以此方式來獲得與舞台對應的視角，想要看清楚那鋼琴聲到底是出自誰手。
然而屋外的雨水讓本應該透過採光穹頂的日照變的極其微弱不堪，室內只有長廊與走道的各處門前掛著零星的煤油燈台，光線根本不足以支撐起這座宏達的歌劇院，下方觀眾席的位置就如同深淵一樣，一片混沌漆黑。
而即使瑞克走到了舞台正前方的長廊上，他也無法看清楚那背景純黑色的舞台上到底有什麼，他只能依稀捕捉到一些在黑暗中移動的物體輪廓，卻甚至無法分辨那到底是不是人……
鋼琴聲從始至終沒有停下過。
最讓瑞克感到詭異的是，琴聲的旋律聽起來十分耳熟。
正是《夢遊女》第三幕背景曲目中的旋律。
那逐漸沉重且頓挫感十足的音律在這片空曠的室內顯得有些許單調，但是情緒卻無比豐滿，瑞克的腦海中甚至已經出現了昨天夜晚舞台上的畫面了。
……
而就瑞克望著晦暗的舞台方向怔怔出神的時候。
他不由自主地開口詢問了這樣一句話：
「令阿米娜悲傷的到底是什麼……未婚夫的冷漠與決絕麼…」
「或許應該是，沒有人知道她在夢境中都遭遇了什麼……」
「她為什麼會在深夜裡慌不擇路地闖入陌生旅客的房間。」
……
這些話是從瑞克口中說出來的，但卻並非他的本意。
術法的效果還在持續著。
但這幾句話的口吻，也不再屬於馬蒂。
它就像是一個糾纏不清的鬼魂一樣，不依不饒地追著瑞克討論著那場未看完的歌劇中的情節。
瑞克佇立在長廊的窗台邊，他的思緒再度陷入了混亂。
……
此時，歌劇院中繚繞著的鋼琴曲戛然而止。
緊接著，舞台上傳來一些鬼祟的動靜，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蠕動。
那動靜同時具備了粘稠感與撕裂感，然而光憑聲音，是任何人都無法腦補出那隱藏在黑暗背後的畫面的。
「沒人知道，也沒人想過，她在夢境裡都遭遇了些什麼…」
瑞克再次開口。
這一次，他仿佛代入了阿米娜的視角，他看到了自己在夢境中被野獸追逐的畫面，那猙獰的獠牙、利爪，仿佛要將整片黑夜都撕成碎片。
……
「亦或許，嫁給未婚夫這件事從來都不是阿米娜的主觀意願，她從未認可這一切的安排。」
「夢境中並沒有野獸在追趕她，逼迫她進行逃竄的，是更為殘酷的現實。」
……
「亦或許，她自己，就在渴望著成為野獸。」
「她曾向神明祈禱，希望自己能夠擁有對抗現實的力量，她需要利爪，需要獠牙。」
「在夢境中，她可以盡情地釋放自己真實的心聲，不必在乎禮節、規則，乃至秩序。」
……
瑞克的目光開始變得渾濁。
他的瞳孔中泛起詭異的綠色光芒，他的神態逐漸又原來的凝重轉為迷茫與呆滯，就好像有什麼無法被理解的事物擺放在他面前似的。
他張開著嘴巴，上下顎反覆開合著。
在術法效果的驅動之下，神志不清地說道：
「在夢境中與舊神同步率較高的人，會變成野獸。」
…
同一時間，舞台上那如同深淵一般的黑暗中，一隻扭曲、猙獰的生物輪廓緩緩浮現了出來。
而率先暴露在煤油燈光下的，是那凸出的、被生鏽的金屬籠子套著頭部的野獸嘴臉，它的口鼻從籠子中擠出，籠子上鏽跡斑斑的鎖鏈、金屬結構已經完全扭曲，那從籠子縫隙中擠壓出來的，像是野犬，卻又像是馬匹的頭部，因為在嘴巴的正前端裸露出來的是一排與人類上下門牙類似的牙齒，但是更加猙獰、恐怖。
此外，還有一對血腥的雙瞳，透過金屬籠子的縫隙，在注視著相隔整片觀眾席之上的長廊中的瑞克。
金屬籠子後面拖拽著長長的、已經斷裂的鎖鏈。
伴隨著它的龐大身軀順著舞台的階梯往下行走，鏈條與台階敲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叮鈴……叮鈴…」
那尖銳刺耳的動靜，讓長廊之上的瑞克猛然回過神來！
他的思緒在那一瞬間仿佛是從泥潭中被強行扯回來的一樣，帶著無法形容的撕裂疼痛感。
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那鎖鏈在台階上拖拽的聲音。
那聲音瑞克太熟悉了。
自從邁洛對他使用了術法儀式那一刻開始，那清脆的鐵鏈對撞的聲音就一直在瑞克的腦海中環繞著，一刻也未曾消失過。
……
而當他回過神來的一瞬間，遠處那漆黑一片的舞台上只剩下了鋼琴的輪廓。
屋外微弱的光照通過了採光穹頂的玻璃，傾斜著灑落到側面觀眾席上，瑞克的餘光在那片區域捕捉到了某個龐大身軀掠過的瞬間。
當他把目光鎖定到那片區域的時候，下方觀眾席中卻沒有了動靜。
下一秒，瑞克渾身汗毛乍立。
因為這一次響起的鎖鏈的清脆聲響不再是從下方觀眾席中傳來的了。
而是從他現在所處的這條長廊盡頭傳來的……
在那每個十幾米僅有一盞即將燃盡的煤油燈作為光源的長廊盡頭，一道被拉長的影子，正在朝著這邊緩緩靠近。
煤油燈所掛的高度大概在牆壁距離地面兩米左右的登台上。
而那生物的影子卻倒映在了走廊的天花之上。
在瑞克的視角里，他只能看清走廊末端的一大片陰影在搖晃著朝著他逼近而來，伴隨著鎖鏈在地上拖拽的聲音。
……
「我的老天……溜了溜了。」
瑞克扭頭就開始狂奔。
走廊盡頭那四肢匍匐在地的巨大生物頭頂著一隻金屬籠，口中發出沉悶的低吼。
它算是徹底盯上了瑞克。
……
「這也不對啊，一直以來聽到的那些話語不可能是一隻怪物說出口的吧。」
瑞克以他最快速度在長廊中狂奔起來。
這些長廊彼此之間是相互連通的，而且上下疊加許多樓層，演出歌劇等時候這裡就是高級的觀眾席位。
只不過今天的這齣好戲沒有在舞台上上演，而是出現在了觀眾席位上……
雖然屁股後面跟著一隻體型龐大且物種不明的可怕生物，但瑞克的情緒和思維各方面還算得上是鎮定，至少沒有慌不擇路。
他知道歌劇院內有很多房間進出的門戶都是鎖死的，所以選擇的逃竄路線基本都是朝著敞開的空間去，不可能會陷入到死胡同中。
……
就這樣，一場介於人與野獸的追逐戰，在明暗交錯的斑駁光影效果之下悄然上演。
瑞克的速度快得離譜。
隨著他不斷調動身體的機能，心率在快速提升著，他身體表面那些與正常人類沒什麼兩樣的形態也在逐漸消失，比如他的面部骨骼開始擴張，他的雙腿在增長，還有經典的眼珠子從眼眶裡掉了出來，而瑞克做出的應對方式是在奔跑的間隙中猛地踢了眼珠子一腳，然後追上那顆綠色的眼球，把它接住重新塞進眼眶。
畫面感已經足夠詭異了。
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舞台之上再次傳來鋼琴曲。
並且這一次不再是夢遊女曲目中那頓挫悲傷的旋律，而是換成相對輕盈、活躍的旋律，每一次琴鍵被觸碰發出的跳動音符似乎都與瑞克和野獸之間的追逐戰完美的配合到一起，相得益彰。
瑞克的速度越來越快。
他的潛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激發，身為格拉基僕從的活屍本身所具備的身體強度就遠超普通人類，而這一年多以來瑞克吃下去的那些奇怪蛋白質來自於眷族、祭司後代等多種怪胎，按照紅女巫的說法，這傢伙賴以生存的方式本身就是對舊神的褻瀆，他遲早是要成為諸神所憎恨的存在。
漸漸的，瑞克發現他能夠在這座龐大的馬蹄形歌劇院內來去自如，那怪物根本碰不到他一根毫毛，他甚至可以輕鬆躍到大廳正上方的吊燈上，把自己懸掛在十幾米的高空，也可以在不同樓層的長廊之間來回穿梭……
來自於身後怪物的嘶吼聲以及恐懼感都隨著時間的推進而煙消雲散。
瑞克甚至有幾分樂在其中。
……
但就在某一個時間節點，歌劇院中繚繞著的鋼琴聲戛然而止。
而瑞克眼前的畫面也驟然變的明亮起來，甚至有幾分刺眼。
…
回過神來的他發現，自己倒掛在長廊的邊緣。
而長廊正下方的觀眾席、舞台之上、旋轉階梯等幾乎所有位置都有目瞪口呆的觀眾在盯著他。
是的。
此前這裡出現的一切，頭戴鐵籠的野獸、鋼琴曲、還有那場驚心動魄的追逐戰，都是虛幻的。
此時的歌劇院，正在進行著日間演出。
但很顯然，最經常的部分已經由瑞克在剛剛過去的十幾分鐘裡上演了。
……
這一刻，瑞克才意識到，他遇到了與阿米娜相同的遭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