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方校長夜巡(四)掏出「糖果」

  第159章 方校長夜巡(四)掏出「糖果」

  後世人常說,做人要善於聽取別人的意見,這樣才能保持謙遜,不斷進步。

  很明顯,方愈就是這樣一個善於聽取意見的人。

  陳阿貴的提醒正當其時,按照慣例,班裡的紀律渙散,處罰的時候是不能把班幹部和其他「普通群眾」混為一體的。

  方愈讚許的看了一眼陳阿貴,歉意道:「你說的很對,倒是我疏忽了。」

  「學生手冊中有規定,班幹部有協助老師管理班級的責任。剛剛六班的同學在謾罵、圍堵王老師的時候,班幹部沒有站出來阻止,反而參與其中,所以四名班幹部記大過之後,應該罰沒勞動工資一個月,板子……多加五次,省的耽誤幹活。」

  (比如那句很無恥的『王老師,那都是人命啊』就是班長喊出來的)

  陳阿貴聽完之後,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公子……他真是太聽勸了!

  陳阿貴還感覺四周盯著他的目光柔和了許多,但其中有三道變得格外炙熱,這三道目光的主人似乎想要立即跳起來,把他給活撕了。

  新城人(泛指)的時間和別處是不一樣的,此時縣城裡早已落下了城門,龐天德和幾個衛兵都依偎在城門洞的牆上,昏昏欲睡。

  縣城裡頭一片沉寂。

  然而在宏家村,宏七剛剛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馬大姐牌花生酥糖,他和婆娘和小調皮一起,借著月光,坐在家門口的青石板上,一起開心的分享。

  越過兩座彩虹橋,老劉和今晚輪值的工匠們站在一起,他手裡端著一杯咖啡,要求工匠、特別是水車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務必要保證夜間良品率。

  「相比白天,最多只能下浮3%,實在不行就多灌點這個。」老劉舉了舉手中的咖啡杯,一臉嚴肅道。

  臨近的二食堂里依舊忙碌,在做完了早、中、晚三餐之後,食堂里還要額外準備一頓夜宵。

  夜晚工作的人們身體損耗格外大,食量攝入卻遠不如白天,於是夜宵安排要注重營養,今晚上他們準備的有養胃枸杞小米粥、牛肉餡大包子、鮮肉丸子冬瓜湯。主廚小蔡在八點半就已經交班,但他還是像個幽靈似的在廚房裡轉來轉去,搞的別人壓力很大。

  磚窯場北部,陽書辦不敢和那些乞丐睡在一起,他倚靠在一面磚牆上,手裡緊抱著一桿木鏟,但凡旁邊有一點點風吹草動,他都會猛的睜開眼睛……

  西門外的隔離點,劉大腦袋正坐在地上哭,因為他死皮賴臉苦苦哀求,最後也沒擠進今晚的巡邏隊(隔離圈內流民自己巡邏,五人一班),倒不是他特別喜歡為流民服務,而是晚上有工作才有夜宵吃。該死的河南人排擠我們山東人,劉大腦袋於淚眼中看到五個河南人笑逐言開,心中非常憤恨,他暗自下了決心,隔離結束後他一定要找個沒日沒夜的工作,那樣才能混到四餐。

  保安隊的操練場上點了四個大火把,高二叉腰,站在正中間接受保安隊隊員的朝拜。

  「高主事威武!」「高主事九千歲!」「高主事功勞蓋世!」

  其中高三的聲音格外亢奮:「其它一切部門都是反動派!保安部無敵,高主事無敵!」

  裁縫鋪還沒關門,劉剪刀捧著帳目本細細對照今天裁剪過的衣服,年輕的學徒小心道:「師傅,王家老爺帶話過來,想要您親自上門去幫做兩件體己夏裝,工錢比去年還高三成……」

  劉剪刀頭也不抬,打斷道:「給秀姑娘準備的那件織錦水紋小褂打好樣子了沒有?」

  學徒愣了愣,說:「我白天找了,沒看到趙管事的催單。」

  劉剪刀很煩躁的把帳目本合起來,向著學徒道:「我幾時說過這是趙管事訂下的?外頭有時興的緞子,有時興的樣式,我們就要趕著給秀姑娘做上一件,這是慣例,趙管事下沒下訂單我們都做!」

  「王家這種一兩件的上門生意你還拿來問我?就連老蔡那些人都是不去的。」

  「縣裡的鋪子都忙的要死,誰家師傅會丟了鋪子裡的活去貪他幾天工錢?你這麼大個人了,還有沒有一點腦子?」

  離集體窩棚更近的地方,李順給老母親做了一輛推車,車輪上裹著一圈白色的柔軟物事,這是他從後勤部討來的神獸皮子,用神獸皮子裹在車輪上使得車輪的壽命大增(古代車輪壞的極快),特別是舒適度方面與以前不可同日而語。

  趁著夜晚涼爽,李順推著老母親出來兜兜風,順著五月三日大道(城內的十字大路名字,穿越那一天是五月三日)一直推到了集體窩棚附近,他看到最邊上一間窩棚外面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他知道現在已經下課了,這些人不回去睡覺也不出去溜達,全部擠在這裡,要麼那裡有什麼熱鬧可看,要麼,就是東家在那裡呢!

  還不等李順有所動作,他的老母親就著急指揮起來了:「怕是東家來了吧?順子啊,快,快推我過去看看!」

  截止到今天,記錄在新城花名冊上的一共有5671人,很快就要趕上淶水縣城了。(縣城住了八千人左右)

  其中新城人也就是前流民387人;做工的縣民1154人(一個辭職的都沒有);磚窯場北部被圈起來的乞丐和潑皮閒漢209個(多出來的是閔文龔清理丐幫老巢關帝廟時抓過來的);本來新城有官匠及家屬673人,楊文岳聽說了新城對工匠的無限渴求之後,又動用總督權利,從更遠處的清苑、滿城、完縣、安州、安肅等地先後遣過來三批官匠,其中還有歸屬總督部院的兩個大匠,這些人連同家屬一起一共有2152人;

  新來的流民也有三撥,共計755人;宏家村註冊的勞力包括婦女、中老年一共274人;另外還有食堂少部分外招的、裁縫鋪的、學校里的秀才童生、皇宮十二人組,這些人一共有67人。(本來是張皇后和張德海等六人,崇禎怕方神子吃的不好,派來四個御廚;另外張皇后一個人上全天課扛不住,從宮裡調來了兩個有文化的女官……挺漂亮的)

  這5671人可能是這個時代最幸福的人們,他們不再焦慮,足溫飽,安全無虞。

  哪怕外面的天塌了,新城這裡也不會塌,因為天上有神仙。

  他們每天都非常忙碌,但晚上做的夢都是香香甜甜的,可能是神子就在身邊,可能是新城裡法寶眾多,那些恐怖的噩夢都被阻攔在了新城之外呢。

  事實上獲得改變的遠遠不止這5671人,農村貧困人口保障基金會準備在鄉里強制推行降租,宏家村的地主鐘上位已經簽署了降租承諾書(鐘上位在牢房裡簽的),承諾從崇禎十五年秋開始,將名下田地的地租定為四成。鐘上位流著眼淚說:「潘娘娘在上,這份承諾書是我真心實意願意簽的,以前我做了許多惡事,如今我已經幡然悔悟,如果我還能出去,我一定要多做善事,修橋補路,救濟災年,幫扶孤老,以贖我今生犯下的罪過……」

  還有淶水縣城裡頭,因為後勤部和兵器製造部灑下的巨量訂單,現在每家鋪子和作坊里都在招人,聽說現在七分銀的工資已經很難找到人來做了,就連最摳門的王木匠和鞋鋪里的郝掌柜都知道要給學徒開工資了,要不然一不留神,就會被別家給撬走,白白浪費了培養的精力。

  新城裡這5671個如同工蟻一樣辛苦勞動的人是一個放大器,改變整個淶水縣的放大器,如果有一天這裡的人數增多了十倍,那他們就能改變整個保定府,如果增多了百倍,那他們就能改變整個北方。(當然是穩定的,可靠的,最好是有技能的人)

  終有一天,這個天下將煥然一新,不管是滿足於自己小日子的農夫宏七,還是為了早日出獄假作懺悔的地主鐘上位,或是挖空心思想著怎麼剝削學徒的王木匠,他們事實上都已經置身於這股改變天下的力量,他們事實上和孫傳庭、楊文岳這些風雲人物一樣重要,雖然他們對自己的重要並不自知,未來的歷史也不會獎勵他們一座豐碑。

  方愈現在就站在六班的教室里,底下老老實實坐了51個人,門外還聚集了兩百多個。

  他知道這些人工作非常努力,但不知怎麼搞的,讓他們坐下來學幾個字比讓他們加班幹活要費勁多了。

  他們吵吵鬧鬧說六十個字的作業太多。

  六十個字的作業怎麼會太多呢?他們對著黑板抄寫最多花費二十分鐘,就連阿秀那小胳膊都能在一個時辰之內,吭哧吭哧的寫上一百個字呢。

  說白了他們就是不喜歡坐這聽王老童生念經,他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坐這聽人念經,六班的人不明白,五班的人也不明白……他們的抗拒心思都是一樣的。

  方愈不能說有知識的人幹活效率更高、更聽話、更容易管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明通快遞已經成立了,到時候送信到李自成、張獻忠、黃太極那裡去,不都得從他們中挑人嗎?雖然新城裡已經有了五千多人,但方愈最能夠信任的還是當初和他一起走到淶水縣,立下新城的這幫「老哥們」,也就是現在教室里、教室外的這三百多人。送信的人當然是要識字的,而且這樣的人得多培養一些,誰知道派去的人會不會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呢?

  這樣的實話是不能告訴他們的。

  特別是到闖王那裡,到韃子那裡送信的這個,說出來多嚇人啊是不是?現在外頭都流傳闖王動不動就架鍋子煮人的事跡,韃子更是殺人不眨眼的存在,哪怕有潘娘娘保佑,他們一時間也是不敢去的,還得慢慢「勸服」。

  方愈還知道後世許多的勸學名言,比如央視版的「我們沒有辦法無限延續生命的長度,但卻可以增加生命的厚度和寬度,讀書便是最好的方法」,還有人日版的「腳步丈量不到的地方,書可以,眼睛到不了的地方,書可以」……

  這些話說的都挺好,可惜對眼前這幫人沒有卵用。

  要想引誘他們主動去讀書寫字,你得直接掏出「糖果」。

  方愈掃了他們一眼,然後敲了兩下黑板,開口說道:「之前有人問王老師,學了這些東西有什麼用,能得哪些好處,我現在代替王老師來回答你們。」

  教室內外一片安靜,就連最低沉的說話聲也停止了,方愈掰著手指頭,說:「第一,學了這東西能拿銀子。新城管理處將下發工資調整規定,凡是拿到了【初級學業合格證書】的人,每個月在工資之外,還享有一兩銀子的技術補貼。」

  認字當然也是技術的一種,目前享有技術補貼的人已經有很多,比如劉剪刀,樊老頭(他自己不肯領),兵器部的許多工匠,學校里的老師,當然,他們的補貼遠不止一兩銀子。

  除了王老童生對「技術補貼」這個名目略有微詞之外,其他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喜色,一個月一兩,一年就是十二兩,乖乖!這可是一筆大錢啊!

  方愈掰開第二個手指頭,接著說:「拿到【初級學業合格證書】的人可以先分到房子。建築隊很忙,要建造的房子有許多,目前又有兵器部的一百多個作坊需要更新修建,之後還有倉庫和迎賓館都是優先級,年內能夠建好的住房不會超過120間,這120間住房有80間是留給你們的,到時候該怎麼分呢?就從拿到【初級學業合格證書】的人裡頭挑,按照考試分數的高低,誰考的高誰就能住新房子!」

  (1,河邊作坊修建為最優級,因為很容易著火;2,120間住房僅指南區,北區也在同時修建)

  「嘩!」哪怕他們極力控制,也忍不住的發出一陣喧譁。

  這個炸彈比12兩銀子更厲害,話說知道要分青磚大瓦房之後,他們這心裡早就長滿了草,集體窩棚里越住越覺得嫌棄,真的已經夠夠的了!

  而且有了房子才能夠找媒婆去說親是不是?他們這些人誰不盼望著有個婆娘,成個家呢?這個尤其不能等!排到後面的不光住不上房子,就連縣裡的好姑娘都被別人搶先說走了!

  看來真的要好好學習了呀!許多人心中都這樣想,他們忽然不再怨恨王老童生給他們布置的作業比別人多一倍了,這是好事啊!作業做的比別人多,到時候考試肯定比別人考的好啊。

  王老童生在一片歉疚的目光中昂起了頭顱,臉上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配合他那長鬍子,就像教科書中杜甫、辛棄疾的插畫形象一樣一樣的。

  而在外頭的五班、四班等人早就已經慌了。

  比如五班,之前蔡老師也是布置六十個字的作業,是被他們自己鬧的生生減了一半,本來還挺自豪的,這下好了!明天他們肯定又會鬧著要蔡老師加作業了。

  好處還沒說完呢,方愈接著又掰開一個手指頭,道:「拿到【初級學業合格證書】的人才有資格當幹部,當幹部要看懂花名冊和文書,還要會寫報告,這是最起碼的要求。新城管理處將下發乾部任免規則,半年以後,凡是拿不到【初級學業合格證書】的人,都沒有資格擔任部門副主事及更高的崗位(包括隊長和副隊長,目前建築隊和修路隊都歸新城管理處直接管轄)。換句話說,如果你們這輩子還想嘗嘗當幹部的滋味,那先要把考試考及格。」

  ……

  方愈抱著阿秀離開了窩棚區,然而身後的這些人今晚註定是要失眠了。

  六班。

  陳阿貴受了公子的鼓舞,決心以後要好好的學習。

  他把作業本攤開在膝蓋上,拳頭握著毛筆正在奮筆疾書,他陳阿貴不會滿足於六十個字的作業,他要寫就寫一百個!嘿嘿!

  陳阿貴心裡頭正蕩漾呢,忽然就感覺燈光暗了下來,他抬頭,就看到班長廖黑子、學習委員胡進財、紀律委員程三板並作一排,站在他面前。

  陳阿貴心裡頭很虛,他連忙解釋道:「潘娘娘作證,我說的那些話明明不是那個意思,我也和你們一樣多罰了半個月的銀子,哥幾個要講道理,我們都是班幹部,都是有素質的人,可不能衝動啊。」

  班長廖黑子朝後頭吼了一聲,「被子拿過來了沒有!」

  很快就有狗腿抱過來一團髒兮兮、破了許多個大洞的棉絮青面被,陳阿貴一眼就認出來,這是當初他們初到淶水縣的時候,縣裡給他們送的「救濟品」。

  這天氣,拿床絮被做什麼呢?陳阿貴心裡非常疑惑。

  他想問,可還沒等他開口呢,班長和學習委員就拿著被子蒙到了他的頭上,然後就是好多個拳頭,好多雙大腳如同暴雨一般「撲通「,「撲通」落在了他的身上。

  「陳阿貴伱這狗操的貨,老子今天就要為民除害!」這是班長在罵。

  「我們幾個可被你害苦了呀!你說你長這麼大的嘴巴瞎說什麼呢?狗東西,看我飛腿!」這是學習委員在罵。

  後頭紀律委員在罵什麼陳阿貴已經聽不清了,因為蒙著一條被子,而且拳打腳踢的聲音太大。

  哥幾個還是懂規矩的,知道蒙條被子打人不疼,陳阿貴心中想到。

  窩棚外面。

  李順推著老母親返回住處,一路上他都很沉默,似乎心事重重。

  俗話說知子莫若母,老母親拍著他的手說:「明天就去夜校報個名吧,鋪子裡這些竹篾活計我也早就看會了,白天沒做完的,我和你家的可以慢慢做,你只管去上課。」

  李順為難:「母親身子不好,怎能讓母親來做這些活計……兒子就是瞎想,讀書寫字哪有那麼容易,到時候白費了功夫……」

  老母親盯著李順,一臉看笨蛋的表情,她說:「你以為我讓你去讀書是為了那一兩銀子?還是為了你能當個幹部?」

  李順不解。

  老母親沉沉嘆了一口氣,道:「東家是天上的人,有最好的心腸,他今天說的話你們都沒聽明白……東家這是遇到難處了啊,他需要一些能讀書會寫字的人去幫他的忙,偏偏他又不肯明說出來,唉,我們這些人這一世都報答不了東家的恩德,不管是因為什麼事,這總是一個機會,怕什麼白費功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