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諸伏景光的疑問,待在警察廳辦公室的降谷零,看向桌邊證物袋裡的竊聽器。
這枚竊聽器是袖扣外形,如果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是竊聽器,而且他測試過,它的接受範圍竟然比公安內部使用的那些還遠。
這樣的設備如果是在警界高官身上發現,降谷零恐怕會徹夜難眠,但偏偏是在一個搜查一課普通刑警身上找到的。
而且他佩戴時間還不長,恐怕只聽了那場使館爆炸案的會議。
通過幼馴染對那位刑警的套話,以及自己查看的監控,降谷零心裡有了一些猜測。
「有懷疑對象,但不確定,得進一步調查。」
降谷零說完,忽然想起諸伏景光這次還帶著一個身份特殊的後輩,再次把話題轉回案件。
「江藤怎麼樣?」
「問題不大,就是有點緊張。我讓他跟著赤井一起去詢問那位參謀長,現在他們剛回來。」
諸伏景光頓了頓,他預感降谷零對這個名字又會不滿,趕緊補充:「這次是一個美國探員和一個日本警界的人搭當,我和青柳負責去詢問前司令官。」
降谷零自然知道這種調查模式,他沒繼續攻擊赤井,順著對方的話繼續問:「那位顧問怎麼說?」
「他的態度很冷漠,而且他似乎相當厭惡亨特。」諸伏景光說了他的第一感受,「所以我認為他協助對方的可能性很低。」
「……這樣也好,至少這個最麻煩的人,不是兇手或幫凶。」
降谷零像是無奈,也像是放鬆下來般地嘆了口氣。
最有可能的三個協助者,一個普通士兵一個普通教官一個前司令官現顧問,如果真是這位前司令有問題,他們根本沒資格管。
兩人又簡單說了幾句,降谷零知道諸伏景光目前還在基地,很快掛斷電話。
放下手機的他數了數電腦邊的文件堆,有些頭疼地按按眉心,起身去為自己泡了一杯特濃咖啡。
咖啡的香氣漸漸瀰漫在辦公室里,降谷零喝了一口,便將杯子擱置在隔壁的一張小桌上,以免自己不小心抬手碰翻弄髒文件。
他定了定神,關掉桌面上的指紋對比結果,點開另一個顯示為【攝影】的文件夾。
文件夾剛打開,裡面的照片一下子鋪滿整個屏幕,降谷零點開一張,接著一頁頁翻過去。
上面是裹著頭巾的婦女、年幼的孩子、年邁的老人……他們無一例外、都帶著惶恐而痛苦的表情,倒在家鄉化作的廢墟里,並且身上有明顯的彈孔或被施虐的痕跡。
這些人的臉在降谷零眼前一一晃過,他的眉頭微微皺起。
這是他不久前,從那名死去的前戰地記者寒川龍的電腦里複製的照片,全拍攝於幾年前的中東戰場。
——也是幾年前的那場戰爭里,美軍殺害當地平民的證據。
在當時看到照片的第一眼,降谷零就明白寒川龍為什麼會收到一大筆來自外國帳戶的匯款,估計是買下這些照片的封口費。
現在這些照片已經沒用了,無法當做把柄去威脅,畢竟中東戰爭早已結束,而且當年就有權威媒體爆出殺害平民(亨特就是被爆的人之一),這些只是遲到的石錘。
照片大概有二十來張,降谷零很快翻到最後一張,這張照片上同樣是一具屍體。
死者穿著還算乾淨的白袍,倒在骯髒的滿是灰塵的廢墟中,臉爛了一半,剩餘的眼睛死死瞪著上方,手指古怪地呈現爪狀,像是生前用力地抓過什麼東西。
「……」
降谷零忍不住多看了這張照片幾秒。
這是唯一一張讓他感到古怪的照片,可他無法確定那種異樣感來自哪裡。
畢竟那可是戰場。
戰爭歷來是最能展現人性最陰暗的一面的地方——在那無數的屍體中,出現怎樣死狀的死者似乎都不奇怪。
……
另一邊。
諸伏景光掛斷電話,他放下手機,對外面觀望的後輩點點頭。
江藤大藏立刻小跑過來,打開副駕駛座的門,諸伏景光發現他手裡還拿著兩罐從旁邊自動販售機買的咖啡。
「前輩,給你。」
後輩熱情地遞來一罐,接著不等他開口,自己先拉開噸噸噸喝了起來,看得諸伏景光只好放下本來打算阻攔的手。
算了,好歹是自動販售機隨機出來的東西,問題不大……
他耐心等後輩喝完,轉頭去看隔壁的雪佛蘭。FBI似乎是輪流開車,這次換成赤井秀一在駕駛位上,兩個年紀較長的人對視一眼。
「現在回去?」
諸伏景光面對赤井秀一,心情總有些微妙。這樣的交流模式,讓他莫名有種回到組織的感覺。
赤井秀一看不出是否懷著同樣的心情,他微一點頭,直接啟動雪佛蘭,黑色的轎車一馬當先,率先駛離停車場。
……
橫須賀是個面積不大的海港城市,軍事基地理所當然建在港口沿岸,通往外界的路有幾條。
赤井秀一選了上午青柳彬光開過的一條路,這條最近,而且沿路的監控最少,特別適合臥底。
在雪佛蘭即將開過某個路口時,車內兩人忽然聽到不遠處的喧鬧聲。
赤井秀一本能警覺,但很快他就發現不是新的襲擊或不法分子發現他的身份來尋仇,那些聲音全來自前方公園的平地上。
他在公園旁的街道停車,不一會兒諸伏景光的車跟在後面停下,幾人一起下車,朝那裡看去。
諸伏景光想起剛才辦公室里保鏢的話,意識到那是什麼,神情變得複雜:「是民眾抗議活動。」
「難道是為了最近的案子?」
後輩江藤大藏嘴裡嘀咕,他偷偷掃了一眼身邊兩個FBI探員,轉移視線看向公園。
眼前是個供市民日常使用的小公園,周圍沒有圍欄,只有一些簡單的綠化,透過並不茂密的樹木,他清楚看到了那片平地上擠滿了人。
附近小警署的巡警已經趕來了,他們站在人群前,在盡力安撫著情緒最激動的幾個領頭者。
江藤大藏一眼認出了最前方的兩人,他愣了一下:「石見夫婦……」
青柳彬光聽到這個姓氏,朝他看了過去:「石見?是那位國防大學學生的家人?」
江藤大藏緩緩點頭:「是的,在昨天上午,我還去醫院找他們問過話,確定他們沒有嫌疑,沒想到他們……」
後面的話在他看清民眾高高舉起的標語【抗議警方為犯罪美軍奔走!】時,沒有說出口。
或者說,他無法說出口。
一邊的諸伏景光同樣陷入沉默。
背景複雜的赤井秀一看了那邊一眼,沒受任何影響,他注意到不遠處停著的某輛車,開口提醒:「注意點,附近有記者和攝像頭。」
這是特地提醒諸伏景光的,果然他一聽這話,立刻轉頭朝街對面看去,看到了一輛日賣電視台的轉播車。
諸伏景光不奇怪記者來那麼快,這樣的民眾活動向來是爆點,容易吸引媒體。而且這些人搞抗議,本就是為了博得更多關注。
——只有關注的人越多,他們的憤怒才能傳達出去,才越有可能對官方施壓。
有些人為此還會主動聯絡媒體,提前讓他們蹲點,爭取儘早擴大影響。
平時公安會盯住這些抗議活動的領頭人,看他們是真為民請願,還是收某些勢力的錢故意搞事,之後用證據或捏造證據把他們關進去。
「我們走吧……」
諸伏景光低聲開口,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後輩突然打斷了他。
「等等,前輩,我想過去幫忙。」
諸伏景光一怔,表情變得嚴肅,「江藤,不要擅作主張!」
然而平時聽話的後輩,此刻同樣露出嚴肅的表情。
他堅定道:「前輩,那些普通巡警根本沒用,在警視廳支援來前,還是由我先過去安撫他們,以免事態失控——維護國家穩定可是公安的職責之一。」
最後一句話堵得諸伏景光難以反駁。
他眉頭緊皺,他當然知道民眾抗議活動得儘快處理,只是……
「不要緊的。」江藤大藏看出他的遲疑,低聲說,「前輩,我跟你不同,我爸不會讓我去做危險的工作,不需要嚴格保密長相,而且這裡只有我能去。」
諸伏景光無言。
後輩說得不錯,警視廳不知何時才能趕來,在場四人里,青柳和赤井是FBI,其中青柳彬光明顯外國人的長相,過去只會加大刺激,而赤井秀一和他都是潛伏組織尚未被剷除的前臥底,不適合上鏡。
唯一能去的,的確只有後輩了。
諸伏景光緊皺的眉漸漸鬆開,他打量著後輩堅定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那你去吧。」
他一邊對後輩妥協,一邊看向另外兩位。
「抱歉,眼前情況特殊,我們打算暫時留下協助處理。」他說道,「兩位請先行一步吧。」
兩個FBI顯然知道這樣的抗議活動不適合外國探員加入,沒擅作主張留下幫忙,很快開車揚長而去。
諸伏景光目送黑色雪佛蘭離開,再次暗暗嘆了口氣,然後他的目光落在江藤大藏堅定走去的背影上。
他看著看著,心裡有些無奈,但也有些欣慰。
記得在上司剛把後輩交給他照顧時,提過一些後輩的過去。
後輩在九歲那年經歷了和自己一樣的事,兇手至今沒抓到。在那之後上司沒再婚,獨自拉扯兒子長大……因為對這個孩子心懷愧疚,中途一度過度寵溺,導致後輩曾荒唐過一段時間。
幸好,後輩已經回到正軌,現在更是成為了一名有責任感的公安警察。
諸伏景光想回到車上等,眼角餘光忽然捕捉到幾個人影,採訪人員正朝他們這邊走來。
攝像師肩上的攝像頭得鏡頭向下,呈關閉狀態,顯然現在畫面切在演播室,他們這些現場工作人員想尋找圍觀者進行採訪。
諸伏景光打算避開,可在他轉身打開車門時,他認出了走來的主持人。
水無怜奈。
這位在不久前的史考兵案里被當做嫌疑人的女主持人,事業上沒受到太大的影響,依然被委以重任。
她走向他們,理所當然地先注意到主動迎過去的後輩,很快她視線一掃,又看到了站在車邊的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發現,在自己的視線和她對上的那一刻,水無怜奈的臉上飛快閃過了一絲驚訝。
……
先走一步的雪佛蘭里,赤井秀一對留下的兩個公安的遭遇一無所知。
他和身邊同事默契地沒有提收集到的新情報,這個在晚上的會議里自然會說,他們正在聊著剛才的民眾抗議活動。
「領頭人是受害者的家屬?」
赤井秀一昨晚回去後看過資料,對那些失蹤士兵之前犯下的案件有著大致印象。
「是啊。不止他們,其他人的家屬我也看到了。」
青柳彬光說到這裡,輕輕一嘆。
「昨天案件發生後,媒體公布了那些士兵的照片。對普通人,那些只是無關緊要的路人,但對那些被傷害過的人,再次看到施暴者的影像,恐怕是一種巨大的刺激……」
赤井秀一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青柳彬光還要再說什麼,就在這時,他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下來電提示,直接接起。
也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赤井秀一看到車內後視鏡里那張向來冷靜的臉,竟然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怎麼了?」他問道。
「麻煩你改道,送我去米花葯師野醫院。」
青柳彬光放下手機。
「米花町剛剛發生了一起爆炸案,案發地點是傑克·華爾茲的公司樓下,他沒事,但有一位日本公民受傷。」
赤井秀一沒去過那裡,他單手在固定在旁邊的手機上滑動幾下,開啟導航功能。
同時他又問了一句:「你認識受傷的人?」
如果是不認識的人,他們此時應該前往警視廳或是現場,而不是第一時間跑去醫院。
「……是的。」
青柳彬光看著手機自動息屏,眉宇間透出一絲複雜。
「傷者名叫毛利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