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太陽下
天空是一片橘色的海,太陽正在下沉。
日本警察廳內,一個瘦瘦高高的青年夾著公文包,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入電梯,一邊按下按鈕,一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天知道為什麼公安部這麼忙,他已經加班了整整一周,直到人快發臭了,上司才允許他回家休整幾天。
他一開始想當個穩定的公務員,結果只考上警校;
進入警校後,他本想進警視廳相對安全的搜查三課(查盜竊、搶包等),沒想到成績在前幾名,直接被公安部要走,從此進入加班地獄……
自覺平庸實際上也很平庸的青年麻木地站著,因為這幾日過度運作,大腦渾渾噩噩。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後背一涼。
他猛地回頭,看到站在自己身後的人,大吃一驚——
「降、降谷先生!」
「……」
同在電梯裡、從他進來起就看著他、直到現在才被注意到存在的降谷零,掃到他憔悴的臉色,本想說他太大意的話全部咽下去。
「你看上去睡眠嚴重不足,回去後好好休息。年輕的上司黑著臉關照道。
「……是!」
本以為自己會被訓斥的青年愣了一下,大聲應道。
很快到達一樓,兩人一起下了電梯。青年快步走出警察廳,打算搭電車回家,而降谷零前往停車場。
他坐上馬自達,抬手矯正後視鏡的位置,鏡子裡倒映出他的臉龐,那張臉上,仿佛蒙著一層化不開的陰影。
一年前發生的事,逐一湧上心頭……
……
作為臥底,隨時有暴露的心理準備。
因此在接到風見裕也通知撤離時,降谷零驚訝歸驚訝,還是立刻想辦法借著普拉米亞製造的爆炸假死,趕緊回到日本。
雖然早就知道日本在他離開時發生多起事故,可親臨現場、見到廢墟與不斷攀升的傷亡數量,他的大腦仍嗡嗡響,強烈的憤怒幾乎抑制不住。
降谷零甚至沒時間去不甘心自己和發小身份暴露,他拒絕黑田長官讓他隱姓埋名躲藏起來,親自投入調查。
他接手的是公寓爆炸案,這起案件牽扯到他的同期白鳩。
民眾普遍認為是白鳩沒認出那是假炸彈,錯誤排爆導致公寓炸彈啟動,警方是廢物,而在後續調查里,他們發現那個犯人是四年前炸死萩原研二的罪犯,被白鳩私下囚禁過,兩人有私仇。
這讓警方上層更加為難。
原本是無論怎麼操作、另一顆炸彈都會定時啟動,目的是讓警方名譽掃地的惡意陷阱,現在變成了警察私下動刑惹來的極端報復。
但降谷零覺得不對勁。
他們查過犯人的人際關係,確定他在警察里沒有眼線,四年前的情況也顯示他和同夥是根據時事新聞判斷警方動向。
他無法知道警察內部的人員安排、每位警察當天的行程安排,那為什麼他布置的炸彈陷阱,會正好被他想報復的白鳩遇到?
真有那麼巧的事嗎?
之後白鳩把父母捅至重傷(十幾刀沒捅到要害,是後來失血過頭死的)後自殺,降谷零對此感到不可思議,他知道白鳩和他的家人關係有多好,為什麼他會傷害父母?
尤其事後白鳩的手機不見了,公安就是根據定位查到那時他回了家,可翻遍家裡都沒有找到,這更讓案件撲朔迷離。
降谷零覺得這和組織有關——因為帶白鳩去那家醫院的人是寺岡這個內鬼,而那棟被炸公寓的頂層,就是他們當天去處理的北條一家。
案子到此就查不下去了,已有的物證被翻了一遍又一遍,找不出更多線索,人證上炸彈犯、白鳩、寺岡全死了,寺岡的手機在他死前就被黑客遠程侵入,抹掉所有痕跡。
接下來是對北條鳶香的調查。
在降谷零回來後,第一時間詢問他們為何會暴露,風見裕也把那本阿尼賽特給諸伏景光的個人志給了他。
在看到內容的那一刻,降谷零隻覺得五雷轟頂。
——一個臥底過去的警校生活被扒得清清楚楚,他怎麼會不恐懼?!
德川長官沒太在意,他認為是白鳩告訴她的,白鳩和北條鳶香關係不錯,他是他們的同期,知道那些事並不奇怪。
但當事人降谷零覺得沒那麼簡單。
北條家被炸毀,要在那堆廢墟里找出物證簡直天方夜譚,於是調查方向是北條鳶香的人際關係,重點是那個聊天室。
聊天室是那些文章最早發布的地方,阿尼……使用阿尼賽特代號、真實身份不明的組織成員,極有可能就在其中。
聊天室人數不多,他們一個個查過去,又一個個排除嫌疑,最後鎖定在兩個查不出身份的人身上。
一個是阿提密斯,一個是卡斯巴爾。
他們很警惕,網上沒任何身份信息,個人空間沒有會暴露位置的照片,IP位址用特殊軟體加密,給他們發私信不回,移植木馬病毒的連結發送過去,他們從不點擊……甚至在那不久後,就雙雙銷號了。
降谷零懷疑他們都是組織的人。
他沒放棄,找人走訪之前北條家的鄰居和北條鳶香過去的同學與編輯,從他們嘴裡,他得知她表現欲極強、喜歡受人追捧,同時對意見不合者相當刻薄。
於是降谷零開始排查北條鳶香的社交帳號,以他對這類人的理解,他們遇到點事就喜歡發網上,以此博得別人關注,尋求情緒上的認可遠大於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
北條鳶香是作家,平時喜歡追星,除了作家的大號還有小號,大號光鮮亮麗,小號有很多情緒發泄,兩個號總計上萬推文。
有些言論降谷零看不懂或不怎麼理解,為了線索,他耐心全部看過去,這花費了他很長時間。
最後,他真找到幾條可疑的。
那些推文裡帶有奇怪的亂碼,降谷零請專家幫忙破譯,全部失敗,推文里的其他詞彙引起了他的關注。
【同類】與【這個世界】。
看著像年輕人中二病犯了,但降谷零放在心上,他根據她發送推文的時間,以信用卡消費記錄推斷出她那天的行程,找到那裡的監控。
他截取出那些天和她有接觸的人,交給公安繼續去查。
在對她的調查里,還有一點引起降谷零的高度注意。
——很多集體頭痛事件的受害者,曾網暴過北條鳶香。
這起事件的影響不比公寓爆炸小,其中不少受害者是警視廳的人,公安同樣派了大量人力去調查。
他們儘量收集了所有頭疼者的名單,想找出他們間的聯繫,可人實在太多太多,根本找不出什麼共同點。
最後是一個被拉來幫忙的網絡對策課警察,看到名單後提到:白鳩曾來找過他同事,讓對方幫忙找出某些網暴分子的身份,其中一些人的名字對得上。
聽到這條消息,降谷零很快想到另一件事。
在這次事件前幾周,這些人就經歷過一次集體頭痛,當時引起過警視廳內一波震動,很多人事後去做了身體檢查。
——那天正好是北條鳶香的弟弟,北條慎二去世的日子!他作為老師之後還去參加了他的葬禮!
降谷零把兩者串聯在一起,幾乎可以肯定,頭痛事件和北條鳶香有關。
但查到這裡,他又沒法查下去,因為北條鳶香也死了,她的手機同樣莫名丟失。
他沒有其他辦法,只能繼續盯著那幾個和她有關的可疑人員,希望能從他們身上,找到新線索。
……
馬自達行駛在前往醫院的路上,被迫結束臥底生涯、身回普通正裝的降谷零想起剛才新人的表現,無奈地嘆了口氣。
新人水平低下,是一年前事件的另一個影響。
——組織見寺岡暴露,就把他以警察證騙開無辜居民家門、將其射殺的監控影像放到了網上。
公寓爆炸後輿論是對警察的失望和擔心,這個視頻的發布,才徹徹底底點燃了民眾的憤怒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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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
降谷零握緊方向盤。
尤其在那天,還有一個記者,一個因堅持發表藥物案報導惹來黑道警告、在民眾心裡是為他們發聲的正義記者,莫名橫死在警視廳。
言峰喬娜有著醒目惹眼的紅髮,長得和言峰奇娜一樣,日本又喜歡在報導兇殺案時公布死者的容貌。很多人在機場認出了她,並親眼看到她被警方帶走。
當時的盛況有多可怕,民間傳聞扭曲成什麼樣,降谷零不想再回憶第二遍,那時仿佛他們會呼吸都是錯的。
輿論的爆炸直接波及到當時的警校招生,這一批新人的數量與質量直線下滑。
就像剛才那人,本來只能當個普通的職業組警察,現在因為人手不足,加入了各方面要求更高的公安。
因為自己和Hiro雙雙撤離,公安急需再派人潛入組織,但不少精英在之前的頭痛事件里昏迷,長官就挑選了這批新人里的頭兩名進行訓練。
其中一人已經去了,目前沒得到代號;還有一人家庭上有些麻煩,現在尚未出發。
米花葯師野醫院就在眼前,降谷零確定自己沒被跟蹤,周圍沒有可疑車輛,將車開到停車場。
他開門下車,此時太陽還未徹底落山,正是容易逢魔的黃昏時分。
夕陽的餘暉照在身上,沒有一絲暖意,他腳下的黑影卻被拖得很長,在他的眼前形成一抹無法化開的黑色。
降谷零平靜地朝前走去。
在臥底期間,他為隱藏自己的身份殺死無辜,因此招來家屬的報復,間接導致他和Hiro的暴露。
這是他的罪,臥底殺人也是殺人,臥底的身份並不是能掩蓋這份惡行的理由。但就在他結束調查、把手裡的事交給風見和其他手下,想去自首接受審判時,黑田兵衛阻攔了他。
因為這對未來臥底的心態影響太大了。
臥底工作本就危險,暴露後能平安撤離的只是少數,如果後輩看到他們好不容易回來還要去坐牢,會產生質疑甚至是排斥。
——「如果你覺得良心上過不去,就把這份精力投入到擊毀組織上。」
——「去毀掉組織,去保護更多無辜的人,不受到組織的傷害……」
所以在知道黑木父女的情況後,降谷零開始查找醫院,幫忙聯絡更好的醫生。
他忙前忙後多日,為的就是可以救治黑木幸子。
——通過拯救更多人,保護更多人,去贖自己曾殺死無辜的罪。
他打算這麼做,諸伏景光也是如此,他在那天殺死了北條太太,同樣手染無辜者的鮮血。
只是諸伏景光比降谷零更執著,他盯上了真正導致他們暴露的「阿尼賽特」,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緊追不放。正是這份執著,幫助公安找到了黑木父女。
降谷零走向側門,這片區域沒有監控,就在他拿出手機,想詢問內部兩名同事今天的情況時,他感到頭頂上方有一抹黑影掠過。
「!!」
一股危機感油然而生,他飽經鍛鍊的身體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降谷零猛地往旁邊躲開。
「咚!!!」
一聲巨響幾乎在他跳開的同時,在他的眼前傳來。
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落在地上,正好砸在他的面前。一些液體噴濺出來,還有什麼東西被砸飛出去,大片猩紅在地上迅速暈染開來。
降谷零抹了一把臉,他的指尖一片蜜糖般的黏膩。
他低下頭,看著眼前依稀可辨認原本面容的人型肉泥,愣在原地。
————
兔子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坐在車上,處在安全的環境裡,但他通過自己昨天為探聽消息轉移過去的聽力,知道了黑木房間裡發生的一切。
他聽到了連續不斷的槍聲。
他聽到了子彈打穿人體的聲音。
他聽到了黑木痛苦的慘叫與琴酒冷漠的審問聲。
他聽到了那個男人苦苦哀求、希望能換來一點點共情,但琴酒不為所動,打斷他的雙手,讓人拖出去處理……
同時在眼前,他看到一個黑影從醫院樓頂摔了下來。
因為距離太遠,兔子看不出對方身邊有沒有人,到底是自己跳下去的,還是被別人扔下去的……在看到那人落下的瞬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劇痛在腦中炸開。
「【】啊!」
「有種你就【】下來!我們都等著看呢!!」
「【】!【】!【】!」
那些鬨笑聲再次在他耳邊響起,兔子不知道那些聲音從何而來,他只感到無比痛苦,可他嘴裡發不出任何喊叫。
等他回過神時,格倫已經回到車上。
【……伱任務成功了?】
「……嗯。」
格倫很輕地應了一聲。
「我在遞出東西時暫時控制了他們的五感,把人帶了出去……」
貪婪的動物使者,是【鷹】與【人】。
她可以捏出有呼吸有心跳、有思想有感情有記憶的活生生的人類作為使者,但他們不會日語,只能用他們的母語。
對現實里的人,她無法操縱他們的思維和行動,但能通過肢體接觸,對他們的五感進行短時間控制。
兔子一時間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的,即使格倫有這樣的動物使者,也很難救下黑木幸子。
這裡不是他們的母國,她在這裡幫手有限,她不能為救個非本國公民,隨便把那些人扯到危險里。
琴酒非常多疑,可能在監聽格倫這邊的情況,如果她心軟,她的身份容易暴露。
黑木幸子得了重病,救下之後怎麼辦?把她送到其他醫院嗎?昂貴的醫藥費誰出?萬一組織或公安查到呢?她暴露給公安的下場不會比組織好。
兔子想到了很多格倫動手的理由,可所有的話到嘴邊,只變為了一句。
【真的……沒辦法救她嗎?】
此時正值黃昏,太陽的餘暉從車窗照入,籠罩住格倫的臉。
兔子看不清她具體是什麼表情,只看到她緊抿著的下唇。
「救不了。」
格倫的手和聲音沒有一點顫抖。
兔子看著群聊,上面沒有陣營轉換的提示,反而是他自己先接到了系統提醒。
【已檢測到您的意志力為11,是否選擇退出遊戲?】
……
黑色豐田離開醫院,格倫聯絡琴酒。
「她摔死了。」
聽到這份報告,琴酒嗤笑了一聲,陰冷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
「父女倆倒是相同的死法。」
格倫強迫自己冷靜聽完他的話,聲音依然鎮定:「雪莉現在怎麼樣?」
「她在基地,等你接走她後,這裡會啟動自毀程序。另外你和她的住所已經排查完畢,沒發現異樣,但謹慎起見,你們最好更換住處。」琴酒說。
這是格倫這次不得不帶兔子一起來的理由,她不放心他獨自一人留在那裡面對檢查。
「我知道了。」她說。
琴酒似乎挺滿意格倫沒槓他、老實接受他的提議,他對她也「提醒」了一句。
「對你這次沒看好實驗室,導致資料差點泄露,朗姆非常不滿。他對你會有處罰。」
「——做好去美國的準備吧。」
這章好卡,主要寫了當時波本的後續,好像有點水?……主角的計劃不是百分百完美,其他人可以查到蛛絲馬跡並做出應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