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作為臥底(下)
這次聚餐到晚上十點才結束。
安室透沒喝酒,他提出可以順路送青柳彬光回去;
沒有開車、喝了幾瓶清酒的青柳彬光沒有拒絕,他搭上那輛白色馬自達,回到高級塔樓公寓。
「謝謝,明天見。」
「明天見。」
兩人告別,安室透目送青柳彬光進入塔樓,才開車離開。
半個小時後,他回到自己的住所。
——一棟普普通通的、價格在周圍地帶算便宜的公寓樓。
……
安室透住在四樓,他打開門,按下門邊的開關,白熾燈亮起,照亮了房間。
房間面積不大,只有最簡單的家具,他先檢查一遍屋內,然後拿出手機查看郵箱。
在他去居酒屋的這段時間內,風見裕也沒有發來消息。安室透很快收起這部,坐到床前的矮桌邊,一邊打開筆記本電腦,一邊拿出另一部手機。
這部是組織內聯絡用的。
安室透輸入朗姆的郵箱地址,緩慢編輯著關於青柳彬光的消息,將拉布倫切娃、普拉米亞、民間復仇組織納達烏尼奇托基提……一一告訴對方。
昨晚他只睡了兩個小時,身體相當疲憊,可頭腦相當清醒。哪怕是現在,都沒有一點睡意。
發完郵件,安室透輕舒一口氣。他感到自己掌心出了汗,黏黏膩膩很不舒服,於是暫時放下手機,去水池洗手。
寂靜的室內只有水嘩嘩流動的聲音,安室透把手放到水下,慢慢搓洗著每一寸皮膚。
那種粘滑甜膩的感覺怎麼洗也沒有消失。
他放棄了,關掉水龍頭回到桌邊,然後他看到朗姆已經發來回復。
【進行二次確認,無誤後撤離。——Rum】
安室透這些年和朗姆的信息往來不少,他讀出朗姆此時心情不太好。
別說朗姆了,他此時的心情,也糟糕透頂。
就在昨天晚上,他為避免自己的臥底身份暴露,殺了人。
那是他一位同期的女友,一個無辜的人,一個他曾經……親手救過的人。
安室透意識到言峰奇娜的身份時,他是震驚的,可面對她充滿希望、盼著他能再次伸出援手的眼神,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救不了她。
他根本不可能去救她。
賓加就在身邊,他比他更受朗姆信任,同時他對他又非常厭惡,一旦有什麼可疑的地方,他會立刻上報朗姆。
警校生降谷零願意為救普通民眾犧牲自己的性命,而公安警察降谷零,不會為救普通民眾放棄自己的臥底身份。
然而,不知是上天的惡意還是善意,就在他想怎麼動手才能不引起賓加懷疑時,朗姆突然打來電話。
「搞錯了!」他在電話里氣急敗壞,「那個女人她回美國了!!」
朗姆在電話里說,那個女人剛到日本幾天戈德瓦塞爾就把她叫了回去,因為他即將參加宴會,她是他情婦里最漂亮的,如同女人參加宴會時會戴上最美的珠寶,他也想把她帶去。
於是她就這樣走了。他們連她的影子都沒看見,白白忙活十幾天。
「這個女人是誰?」
賓加因為做了白工,語氣同樣暴躁,他還重重踢了言峰奇娜,將奄奄一息的她踢倒在地。
朗姆在這短短時間裡,搞清楚了不少事:「最近那起紅髮連續殺人案,警方為儘快抓到犯人安排了誘餌。在你離開後,那個酒吧就被包圍了——你這個蠢貨,你差點被他們抓住!」
賓加流下冷汗:「那現在……」
「將錯就錯。」朗姆不耐煩地說,「按照那起案件前幾個死者的死法,把你們抓到的那個女人也這樣處理了,再把屍體扔回港區。」
此時言峰奇娜還清醒著,努力仰起臉。
安室透迎著她的眼神,觀察賓加堵嘴的方式是否足夠牢固,確定牢固後他還是沒有放心。
「誰來處理?」他平靜地問。
「一起。」朗姆說,「速度快!警方正在追查,儘早處理掉她的屍體!」
前幾起案件的死者是怎麼死的?
第一起案件的死者遭到虐待,第二起到第五起案件的死者沒有;
死後被肢解、被烹煮、被澆上糖漿,然後所有屍塊分散地扔到公園等地方,頭顱在灌木叢里,其他部分在垃圾桶、草地上、樹上或公共廁所里。
處理完時快凌晨四點了。
安室透和賓加去拋屍,他找了個警察還沒去的地方,把割下來的沾滿糖漿的紅色頭顱塞入灌木叢,就如他之前看到的那顆。
在回來後,他沒有休息,馬上聯繫風見裕也,詢問專案組的誘餌計劃、這起案件的調查進展。
其中一些風見不知道,還得去找別人詢問——在接近七點時,安室透打電話向學校請了半天假——找到並看完那些資料,又是幾個小時。
安室透讓風見裕也去找理事官,讓公安去接手這個案子。
那時已經快九點了,安室透強迫自己睡了兩個小時,然後起床去學校。
狹小的房間內,燈光落在安室透的身上,他按壓下心頭如岩漿般洶湧噴動的情緒。
他放下沒有動靜的手機,看向電腦屏幕上顯示的畫面。
那是一篇報導,發布者言峰喬娜。
標題:日本版奧施康定案?震撼世界的藥物醜聞!
副標題:臥底為任務不得已殺死無辜,是否要接受法律審判?
安室透看著這篇他瀏覽過不止一次的報導。
在今年7月初,日本爆出一起震驚世界的藥物醜聞——安室透曾查到青柳彬光的機票記錄,他在那時就買了票,又莫名取消了,或許就是受這起醜聞的影響。
奧施康定案是美國最臭名昭著的案件之一,某藥企把會成癮的止痛藥當成日常藥物上市,導致大量普通人染上藥癮。
日本的這起案件售賣的是治療胃病的藥物,它具有成癮性。只是和奧施康定案有所不同,它不止和資本家的黑心有關,也和臥底有關。
研發這種藥物的科學家的父母也是科學家,他們早年拒絕一個犯罪集團,最終被派出的殺手雙雙殺害。
但那個殺手不是真的罪犯,他是臥底。
對有價值的科學家,臥底往往會去救,可無奈的是這個安排過於突然,當時他身邊又有其他成員在場,他只好殺了他們。
而這一切,被當時躲在暗室里的那對夫婦的孩子看在眼裡。
之後那個孩子逃走,去找叔叔求助,正好要出國的叔叔一家庇護了他,把他帶去美國。
他在美國學習藥學,博士畢業後單獨回到東京,進入一家知名藥企,成為和父母一樣的製藥科學家。
他本該前途似錦——直到某天,他在街上看到殺害自己父母的兇手,那個已經成功擊毀犯罪集團、功成身退的臥底。
他憤怒至極,但理智尚存,他選擇把對方告上法庭,希望法律能給他一個公正的判斷。可因為兇手身份特殊,判決結果始終沒有下來。
他反覆申訴,找警察找媒體,最終全被壓了下去,甚至因為鬧得太大,警方和公安監視了他很久。他們擔心他這麼做會暴露那位臥底,招來報復。
在一段時間後,他安靜下來,選擇撤訴。
就在所有人以為沒事的多年後,現實告訴所有人——他,從沒有放棄,那團復仇的火始終在他體內熊熊燃燒。
那位科學家研發了一種藥效更好的治療胃病的藥物,但那種藥堪比毒品,使用一次就會上癮,是企業賄賂了PMDA(日本藥品醫療器械管理局)官員才得以上市。
在那種藥物成癮性曝光後,那位科學家在家裡自殺,只在網上寫下一句遺言:
是你殺了他們,下地獄向他們道歉吧!
那個臥底潛伏十年,在科學家讀中學期間完成了任務;而科學家的「復仇」、研發藥物的時間,也正好是十年。
他不搞「你殺我全家,我要你死」,因為所有人都阻止他這麼做,於是他放棄理智,拋棄良知,採取更惡毒的做法——把臥底想保護的民眾,推到對立面。
他讓他們染上藥癮,然後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數萬的受害者,數萬的家庭,那些受害者里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人遷怒,集合起來的聲音,也足以壓垮那個臥底的靈魂。
最後,那個好不容易平安回來、頭髮半白的臥底自殺了。
他留下一段話:「我應該早點死的。我殺死無辜,和罪犯沒有不同。我應該早點向他們贖罪,這全是我的錯。我給你們帶來了麻煩,對不起。」
藥物案的受害者繼續在找那個藥企索賠,前不久安室透和諸伏景光見面時,還在報紙上看到新聞。
——臥底為任務不得已殺死無辜,是否要接受法律審判?
這是個麻煩的問題,每個人都有不同答案。
或許連臥底本人都說不清楚,在面對這樣的難題時,繼續做出危險或痛苦的選擇,並且不管怎麼做都是錯的,都會有損失。
救人,粉身碎骨;
不救,萬劫不復。
安室透閉上眼睛,他在心裡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願意接受審判。
如果他能活到那時候,在組織毀滅、能重新回到陽光下的那一天,他接受對他的一切審判和制裁。
安室透恢復了冷靜,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努力讓腦袋清醒一點,然後飛快考慮另一件事。
——寺岡勝敏去專案組的理由。
安室透無法確定,寺岡勝敏那時為什麼要去專案組,到底是組織讓他去,還是單純為了和白鳩的交情去安慰。
朗姆是二把手,理論上組織派出的臥底他都是知情的,現在賓加鬧出意外,他派線人去探聽消息更是合情合理。
可問題在於,當時拉寺岡勝敏下水的人是阿尼賽特,和朗姆不對盤的戈德瓦塞爾的孩子,阿尼賽特以及和她關係不錯的琴酒未必會把這人告訴他。
現在寺岡勝敏沒法抓,抓了容易波及諸伏景光,連監視都得小心翼翼;安室透更是無法向朗姆詢問這種事。
為預防他真是組織派去的,安室透不得不再做了件對不起同期白鳩的事,他讓警視廳把他停職調查,隔絕和外人接觸。
10億日元的保險,主動讓女友去當誘餌……不說別人,換成安室透自己看,第一反應也是惡意騙保。
安室透這麼做,是想通過寺岡勝敏,向組織傳遞一個信息:警視廳懷疑這是某個警察騙保,或是之前案件的兇手所為,根本沒注意到組織的存在。
言峰奇娜被抓被殺害,對組織是一個「小意外」,只要知道警視廳沒注意到他們就不會繼續查,他們不會多事地調查白鳩。
至於她掌心的0,以及言峰喬娜喊出的朋友和「0(Rei)」,這個是最麻煩的——當時負責處理手部的是賓加,他竟然忽視了她緊握的手。
不幸中的萬幸是當時公安進去時,站在門口的寺岡勝敏遠遠避開了,沒直接聽到她喊的內容,公安那邊會想辦法幫他糊弄過去。
最後就是……言峰喬娜。
被他殺死的無辜者的雙生妹妹。
看到她,安室透就莫名聯想到那個為報仇而傷害更多無辜的科學家。
那樣血淋淋的案例就在眼前,即使他對她心懷愧疚,也絕對不會放鬆警惕。
這章寫得卡死我了……寫到這麼晚,起來後可能會修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