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最先是從地下宗教傳出來的?」
原田洋平用的是疑問句,口氣卻十分肯定,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古雅人提出異議。
當年他還是個跟著大佬後面跑腿的小巡查,但這個案子給他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可以說是影響原田洋平一生最重要的經歷之一。
「鬱金香案」的告破也幾乎是塑造了原田洋平警察生涯的觀念和手腕,讓他往後的幾十年都紮根在了麻藥課。
古雅人點頭:「是的,您的記性一如既往的準確。」
「崇光真理教啊……」原田洋平感懷了片刻過去的崢嶸,神情一肅,「所以,他們是死灰復燃了嗎?」
「您先看看這幾份資料。」
古雅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掏出幾張紙。
「看來你是有備而來啊。」
原田真準備伸手接過,古雅人卻沒放手。
原田疑惑地看向古雅人。
「前輩,這份資料您看過就忘了,我今天來只是和您敘敘舊的,對嗎?」
原田瞳孔一縮,立刻懂了。
他手上的資料來源不正,可能會引出一些麻煩,甚至於古雅人的調查都未必獲得了警視廳的許可。
來者不善啊……
原田洋平心裡感慨,對古雅人所說的案子越發感興趣了。
他是麻藥課的老警察,自然懂得什麼叫「變通」。
正式立案的調查,他們的手段都未必完全遵照程序,更別說這種私人調查了。
而且他也很了解古雅人,能夠被他們這樣的警察私自調查的案子,通常都蘊藏著極大的危險和罪惡,光靠明面上的手段是完全不夠的。
想通了這一點,原田哈哈大笑。
「說什麼傻話呢!今天不是我們老夥計約好吃飯的日子嗎?」
「你七惠姐念叨好久了,說要看看你,馬上我給那幾個老傢伙打電話,今天別走了,正好一起在我這兒聚聚!」
古雅人笑容真誠了許多,捏著資料的手放開。
「那真是太好了,我也很久沒見前輩們了。」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
原田接過資料並沒有第一時間去看,而是當著古雅人的面,打電話給他們的老夥計,約他們一起吃飯。
這些人都是古雅人當時被麻藥課選中做線人時,課室里的老警察們。
有的已經退休,有的調任去了別的課室。
和古雅人關係好的不多,也就四五個。
但這四五個警察里,最低的警銜都是以警部退休的,還在職的兩個,除了原田寧願不升職也堅守在麻藥課,還有一個已經是警視正的大佬了。
他們這幫人當年自有一番默契,就算被監聽了,電話里說的都是些插科打諢的廢話,實則已經暗中把古雅人的請託傳遞出去了。
答應過來「吃飯」的只有三個人,兩個退休的老警察,還有那位警視正的大佬,不過警視正的大佬因為要務繁忙,要到晚上才能到。
「看樣子我們的老朋友們也不是人人都有空啊!」
原田笑得有些譏諷,他不爽那些退縮的人。
搖搖頭,原田嘆氣道:「不過,他們都退休了,再去叨擾人家也確實不合適,人各有志,享受家庭也不能說錯。」
古雅人始終笑容不變。
對前輩評頭論足是個不好的風評,即便古雅人有這個資歷也不會去做。
比起他這個「後輩」,原田明顯和「同輩」的感情更深厚。
貿然開口不是個好選擇,所以古雅人只能選擇沉默。
暗自惆悵了片刻,原田打起精神,強笑道:「你看看,明明是聚會的高興事,這些老傢伙們就是不痛快!弄得我們強迫他們似的,好心情都沒有了……」
古雅人不能再裝聾作啞了,畢竟原田是為了他的案子在張羅。
他平靜道:「前輩們為案子奔波了一輩子,到退休多陪陪家人也是人之常情。前輩你不必太過感傷,下次等前輩們都有空了,我請大家喝酒。」
原田一怔,失笑道:「說的是,又不是一輩子不見面了,弄得像是我小氣巴拉似的。」
「好!不管他們,我先看看資料,雅人你隨意。」
「嗯。」
茶室里頓時安靜下來。
古雅人靜靜端坐品茶。
原田皺眉苦思,銳利的鷹眼像是盯住獵物似的,在一行行文字間來回掃視。
良久。
原田抬起頭,揉揉酸痛的眼睛,凝重道:「雅人,你這份資料是從……算了,我不問來歷了,我就問一句,上面說的東西屬實嗎?」
「都是客觀敘述的事實,只不過我把它們從虛假的報告掩蓋下挖掘出來罷了。」
「唉,你可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啊……我現在算是有些體諒那些老朋友為什麼『沒空』了。」
古雅人安之若素,泰然道:「前輩現在臨時有事也來得及。」
「說什麼胡話,我還沒有膽小到被這麼嚇唬一下就退縮的地步!」
原田沉吟兩秒,謹慎道:「這個阿含宗……」
原田才說個名字,立刻被古雅人伸手阻止。
「前輩,我今天來只是和前輩們敘舊的,不聊工作。」
「……也對。」
原田一愣神的功夫,又低聲道:「雅人,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謹慎。」
接下來,兩人都陷入心不在焉的氛圍中,閒聊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絲毫沒有營養。
不能確認場地安全,哪怕是在自己家裡,都不能隨意討論機密信息。
古雅人來得突然,原田也不敢說自己家裡就絕對安全,說不準外面哪個角落就被架設了竊聽裝置之類的東西。
時間就這麼一點一滴過去。
「老公,客人們到了喔!」
七惠在茶室外招呼了一聲,茶室內的兩人都暗鬆口氣。
兩個男人相顧無言,實在太尷尬了。
「來的真慢啊,」原田嘟囔了一句,率先起身,「走吧,應該是直樹、建森他們到了。」
三田直樹,近藤建森,都曾是警部補級別的老警察,退休後拔擢一級,以警部的虛銜退休至地方企業單位擔任顧問。
顧問幹了幾年,現在精力、體力都跟不上了,眼下也算半退的狀態了。
「洋平!」
「哈哈,直樹、建森,你們來啦!」
原田高興地迎上去,和兩個胖胖的老人擁抱。
「好久不見了啊!」
「哈哈,什麼好久,明明上次才在燒烤店裡喝過酒,看看你這肚子!」
原田拍著直樹的肚腩,引起一陣波浪抖動。
「哈哈,這是富貴的象徵!說明我現在開始享福了!」
三田直樹也不惱,反而喜滋滋地摸著自己的肚腩,樂呵呵地調侃原田。
「而且,我孫子都出生了,你這傢伙,兒子結婚了沒?」
「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原田翻了個白眼,轉而和另一個老夥伴寒暄,「瞧瞧!建森,你看這傢伙得了個大胖孫子,整天和我們嘚瑟的!」
體態同樣發福的近藤建森笑呵呵道:「我要是得了個孫子,我也整天炫耀!洋平,你也該催催你家那小子了!」
「唉,年輕人,管不了,隨他們折騰去吧!」
古雅人一時半會還沒有享受到催婚的「幸福」,但不妨礙他在一旁欣賞這份友情。
他年紀小,也不算正式加入過麻藥課,那會兒就是原田發掘出來,給麻藥課提供線索的線人。
也正是靠著當線人得來的報酬和賞金,古雅人才湊夠了上東大的學費。
所以,他和直樹、建森等人只能算熟絡,並不如原田和他們親近。
直樹、建森和原田寒暄了幾句,才看向古雅人。
「呦!小古!」
「小古難得有空休息啊!」
兩個圓滾滾的老頭挺著肚子,一前一後地和古雅人打招呼,看著就頗有喜感。
「嗨,你還不知道小古已經去了刑事部搜查一課了?」
「什麼時候的事?!這是又升職了?晉升的真快啊!不愧是東大出身的精英人物!」
兩個老頭像是說漫才似的,一捧一逗,有幾分老頑童的架勢,滑稽搞怪的樣子把大夥逗得哈哈大笑。
直樹和建森畢竟是早就退居到企業養老的人,消息並不靈通。
他們還不知道古雅人調往刑事部,算是明升暗降,是扳倒議員的後續影響,並不是高升。
空蕩蕩的十系,系長就是個光杆司令。
不然古雅人也不會絞盡腦汁,想要藉助世田谷這個案子,打響十系的招牌。
幾人寒暄了一陣,就被邀請上桌,吃起飯菜來。
正當大家對七惠的手藝讚不絕口時——
叮咚。
門鈴響了。
「咦?洋平,你還請了別人嗎?」
建森老頭眼中閃過一絲意外,彼此什麼性情大家都清楚,他原本以為這種麻煩事不會有幾人響應的。
來了一個滑頭的直樹已經夠他意外的了,沒想到還有別人參與?
原田笑道:「大概是司來了吧?我來開門。」
直樹這個油滑的老頭,隱晦地和建森對視了一眼。
「打擾了。」
古板正經的問候聲從門口傳來。
中年男子龍行虎步地進門,健碩的身材,兩鬢微白,滿臉威嚴,一看就是久居上位的大佬。
「伏尾?!」
「你怎麼來了?!」
直樹和建森都吃驚不已。
伏尾司和他們不一樣,在職的警視正,已經是手握大權的一方大吏了,一舉一動都會向外界傳遞出極強烈的信號。
直樹兩人吃驚地站了起來,他們意識到,或許這其中有什麼他們不了解的內情。
不然不可能驚動伏尾司!
一個警視正私下參與調查的案子!
背後的意義仿佛幽不見底的潭水,令人望之生寒!
嘶——!!
兩人暗抽冷氣,覺得牙花子開始發酸。
倆老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懂了意思——咱們現在撤退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