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何曾換羲和

  第418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何曾換羲和

  清晨七點。

  陽光透過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晃得螢生睫毛微微顫動,在雙眼睜開之前,他就感到渾身到處都傳來刺痛。

  意識久違的有些恍惚。

  螢生抬手想要敲一敲腦袋,結果剛有動作就感覺右手手臂刺痛更甚,還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劃破了手背,只得頓住。

  左手手心似乎貼著什麼溫暖柔軟之物,螢生意識終於完全回歸,微微偏頭看去。

  發現自己正和一位少女十指相扣。

  周遭是高低錯落的深綠色荊棘,枝條彎折纏繞著他們全身,尖刺劃破肌膚,鮮血滲出。

  有許多乾涸在蒼白的皮膚與荊棘上,還有一些與晨露交融,掛在成熟的紫黑色果實下,於晨曦中閃爍血色晶瑩。

  螢生心中一緊,視線忙向上移。

  少女身上只有一套白色內衣,膚色健康細膩,有晨露從她平坦的小腹上滑落,映照出如朝陽般的生命活力。

  大抵是失血不少,她清秀的側顏頗為蒼白,但唇上依舊是淡淡的粉色。

  螢生長出一口氣。

  是小蘭。

  雖然不清楚凌晨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螢生自然是立刻鎖定一個嫌疑人,從荊棘中抽出右手去探小蘭鼻息時,同時向心裡詢問。

  「清子,你之前做了什麼?」

  這裡的天空似乎永遠都是長夜明月,伊安公寓2602的陽台上,螢生站在紫藤蘿花架邊緣,看向對面鞦韆上的人。

  「是蘭小姐主動找來的。」

  清子輕嘆,說起之前的事。

  ……

  ……

  凌晨四點四十四分,邊界準時到來,螢生在獲得一種「自我存在確立」的實感後,於涼亭狹窄的木圍欄上安然睡去。

  五點左右,他手機電話鈴聲響起。

  螢生在睡覺時思維完全放空,五感若有若無,除了足夠程度的威脅和關鍵詞外,外界發生任何事都無法將他喚醒。

  因此直到鈴聲響到最長時限自動掛斷,他依舊沒有醒來。

  其實他給小蘭設置了專屬鈴聲,這也算是關鍵詞,可以喚醒他。

  但不知是不是他出於潛意識的迴避,或者認為在天亮前這麼短的時間內小蘭不會給他打電話,導致鑰匙失效了。

  總之,螢生沒醒,清子醒了。

  她從昨天凌晨一直睡到晚上,精神正好,對不斷響起的鈴聲很是好奇,就出去看了眼,發現是小蘭。

  她知道螢生很在乎小蘭,而且兩人間昨晚還發生了感情危機,現在這個電話說不定很重要,便在心裡喊螢生。

  結果螢生還是沒醒。

  她又掐自己人中,螢生依舊沒醒。

  小蘭又打來第二通電話,清子想了想,認為最有可能喚醒螢生的人是青柳千素,便打算用螢生另一部手機給那邊打電話。

  結果她剛取出另一部手機,小蘭便掛斷了,響鈴堪堪十秒鐘。

  清子以為她放棄了,為螢生默哀兩秒,便收起兩部手機。

  她本來打算繼續回心相,卻被涼亭石柱底部的青苔吸引了視線,月華灑落在青苔叢中的水點上,點滴如星星般閃爍。

  再看四周,庭院邊緣的連綿紅葉在月色下顯得蒼白而妖異,樹下的草地上,幾朵白色和紫色的小花交錯生長,隨風輕晃。

  清池水面倒映著明月與雲絮,周邊的圍欄迴廊經過常年的風吹雨淋,早已變得清清白白,與周遭化生出一種賞心悅目的諧調。

  好久以來。

  大概是從她離開東京,去往千葉縣以來;從她在歌舞伎町被貝爾摩德取代身份,不得不轉入暗處生活以來;從螢生一夜超人劇變,之後又認定毛利蘭以來……

  她就再沒有這樣留心過世界的美麗了。

  因為她的世界已經不完整了。

  雖然現在的情況看起來比之前還要糟糕,她其實都已經死了。

  但有過之前與螢生精神交融的經歷,現在又切實是在某種程度上與他永遠在一起,她其實感覺比之前要好了不知道多少。

  對於自己是否能重新擁有身體,也沒有太過在意。

  有時甚至想著,永遠這樣也好。

  清子從狹窄木圍欄上起身,站在涼亭里緩緩舒展身體,又敞開浴衣衣襟,打量著自己的身體,感受很是新奇。

  她朝清池走去,準備仔細看看自己現在的容貌,之後再在庭院裡隨便逛一逛。

  反正閒來無事。

  螢生身體與她原本身體的重心稍有不同,清子雖然很快習慣過來,但走到清池邊,還是發現水面中倒映的人影有些臉紅。

  雖然她刻意不去想一些非常明顯的特徵,但人類的大腦是真叫一個叛逆,她越是不想去想,有些感知就愈發清晰。

  索性已經到了池邊,暫時不用再走路,讓她略微鬆了一口氣。

  水面如鏡,映照出她精緻的五官,眉如遠山,眼眸如深潭,倒映著水中之月。

  肌膚白皙細膩如玉,鼻樑高挺,微微翹起,清子指尖點在自己唇上,以那自然的唇色勾勒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弧度。

  清子莫名想起了昨晚青柳千素那句話,此時看著水面中的倒影,也是忍不住感嘆。

  「螢,你真是一位人間少有的美人。」

  緊接著,昨夜的劍舞清光便飄入腦海。

  劍光與月華交融,身影與清風共舞,螢生那時舞姿是何其優雅,又何其瀟灑俊逸。

  清子觀舞是第一人稱視角,畫面比不上旁人全面,但透過那清朗劍光與流雲飛袖,對螢生那時的驚心動魄自有另一份獨到體驗。

  此時憶及,她感想和其他眾多女性觀者倒是差不多,都是……

  羨慕,憧憬,外加一點小嫉妒?

  雖然因為螢生的魅力太過超規格,簡直獨一檔,嫉妒反倒不會太多就是了。

  畢竟沒人會和山嶽比身高。

  清子歪了歪頭,看著湖中倒影也輕輕歪頭,眼神清澈地看著她,輕聲問:

  「螢是什麼時候學的舞劍呢?」

  清子緩緩抬起手臂,掌中虛握,好似擎著一柄鋒銳的長劍,無影劍光流轉之間,身體輕輕扭動,雙腳輕盈地踏出步伐。

  「你武道風格傾向於簡單高效,這種帶有表演性質的華麗劍舞,絕對是與我精神交融後,結合我的部分自創出來的吧。」

  「我以前可是很用心學過舞蹈的呢。」

  「可惜……」

  清子在池邊輕輕舞動,一開始動作還很緩慢,但逐漸便流暢自然起來。

  只是她劍舞的風格與螢生有所不同,少了七分力量與瀟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天然的柔媚與婉約。

  她身姿於湖邊輕掠,手臂如流雲般舒展,仿佛在空中撫摸著柔和的微風。

  黑色絲綢浴衣在她身上好似變成了長裙,裙擺飄揚間,她在池邊優雅綻放。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收勢,右手在身旁輕輕一划,猶如細雨拂過。

  望著池中的倒影,她輕輕一嘆。

  「可惜,我學舞蹈只學了一副媚態,大概是本來目的就不單純吧。」

  「我以前從未跳給你看,就是為此,誰知後面會發生這許多事呢。」

  她忽又嫣然而笑,於風中張開右手,散開那無影劍器。

  「你的劍舞清明自然,英姿勃發,完全沒有受到我的影響,源於我卻超脫於我。」

  「螢,你果然是一位天人。」

  清子在池邊側坐下,微微俯身,指尖輕觸水面,觸及倒影、自己、螢生那被月色所暈染的瑩白的側顏。

  「現在,我大概什麼也不用說了。」

  「我們是一體的。」

  「我們了解彼此的全部,我們是共同存在於這世上的。」

  「但是啊……」

  「螢,我依舊要說。」

  「不管是屈身於我自己那軟弱的精神,還是依循某種病態的相互慰藉,沉淪於自我毀滅裹挾著愛|欲的秩序。」

  「我愛你。」

  「至少這一刻,我很確定。」

  清平如鏡的池面上,泛起一點漣漪。

  所謂事件,所謂情感,是在某一刻忽然從陰影中出現的,失落的。

  當那外來的漣漪從頭髮起蕩漾開螢生的倒影后,清子忽然意識到,四下的蟲鳴,是不是已經停滯了一會兒?

  她轉頭朝池邊看去。

  小蘭穿著白色寬鬆外套和長款牛仔褲,站在蒼白迴廊的盡頭,怔怔地看著她。

  有那麼一瞬間,清子大腦一片空白。

  等她仿若大夢初醒,見到的只有小蘭已經步入迴廊中段的背影,左側是倒映著墨藍色天空的池水,右側是染著寒霜的紅葉。

  「等一下,蘭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樣!」

  清子忙起身去追小蘭,想解釋清楚螢生不是水仙,並非像那喀索斯一樣愛上自己。

  但她話剛出口又覺得不對,自己難道要給小蘭說,螢生通過未知手段,在自己意識里分化出了一個「雪松清子」的人格嗎?

  這種問題好像比水仙還要嚴重吧!

  清子一時有些遲疑,索性聽到她這話,小蘭已然停步,回頭在她與螢生截然不同的神態上打量了幾眼,挑眉道:

  「你是雪松同學?」

  清子微愣,不明白自己怎麼一下就暴露了,一時間頓在原地,不知道說些什麼。

  小蘭眼神複雜,「不,你依舊是螢,你只是想念雪松同學,想念到忍不住去扮演她,甚至不惜讓自己的精神問題惡化。」

  清子聞言心中略松,在心裡持續呼喚螢生,同時立刻收斂面上與螢生截然不同的神情,儘量去靠攏螢生。

  「我的精神沒什麼問題,剛剛只是在練習易容術。蘭你怎麼來了這裡?」

  「我給你打電話,你沒有接,猜測你在這裡,就過來了。你們是彼此的月亮,思念她時,當然會在月之庭。」

  「都說了沒有那回事,至於沒接你的電話……」清子看著小蘭的眼睛,調動十二分的深情,輕聲道,「我其實很害怕,我害怕我一接通電話,你就再度和我提出分手。」

  「人在夜晚是不理智的,這件事可以等我們回東京再說嗎?」

  小蘭沉默了片刻,「你和我說過斯滕伯格的愛情三元素理論,激情、親密、承諾,你認為,我們現在還符合嗎?」

  「當然符合,你是在怪我近期冷落了你?」清子說,「很抱歉,是我做的不夠好,我今後一定拿出更多時間……」

  「不是你的原因。」

  小蘭打斷道:「從新加坡回來後,你大多數時間都在陪著我,你對我的關切無微不至,我確定你是愛我的,問題在我這裡……」

  「絕對不是!」

  清子打斷回去,「是我太過花心的緣故吧,蘭,我向你保證,今後除你之外,所有人我都會捨棄,絕不會再犯了!」

  兩人四目相對。

  清子說著自己都不信的承諾,眼神堅定到和海嘯中的礁石一樣。

  小蘭蔚藍的眼波微微顫動,偏過頭去。

  「抱歉,我……」

  「能之後再說嗎?蘭,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清子再次打斷,一直沒有喊醒螢生,她現在只想要拖延時間。

  但下一秒,她心裡忽然響起青柳千素的聲音:

  「現在還冷靜什麼,直接吻上去好吧,下一步怎麼做你也知道,這可是情侶間解決大部分矛盾的最佳方式。」

  「我喊了師父好久都沒有回應,他的精神可能處在某個關鍵蛻變階段,清子小姐,這件事就只能拜託你了。」

  「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辦到的。」

  「然後放鬆一些,不要太過緊張,免得表現太過差勁。」

  「就這樣,拜託了!」

  清子心神劇震,不知道青柳千素為什麼能提出這種虎狼想法。

  但還不等她面上神情變化,心裡就泛起一陣異樣的漣漪,小蘭在她眼中的形象,竟然開始向螢生靠攏。

  清子好似不自禁地向小蘭走去,而當小蘭再次向她投來視線,看到她眼中的真情時,眼神也逐漸有了一絲柔軟。

  終於,他們抱在了一起。

  ……

  ……

  螢生聽完清子講述,大受震撼,沒想到在自己睡過去後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

  「就算這樣,我和小蘭現在倒在荊棘叢里是怎麼回事?」螢生問。

  「因為我們並沒有進行到最後一步,蘭小姐就提議,我們手牽手,臥荊棘而眠。」清子輕嘆,「大概是她覺得,你和我都喜歡自我折磨,所以她也要來一下吧。」

  「我勸了,但沒勸住,只能陪她一起。」

  螢生同樣輕輕嘆息了一聲,「我還真是罪孽深重,多謝了。」

  言罷,他收回伸到一半去探小蘭鼻息的手,小蘭已經偏頭看向他,蒼白的唇邊帶著溫柔的笑容。

  「這種感覺實在不太好受。」她說,「但你已經完全習慣了。」

  「我很高興你沒有一直迴避我,而是願意和我好好聊一聊。」螢生說,「我們能夠一起冷靜地分析一下嗎?我們的感情是哪裡出現了問題,再一起去解決它。」

  「最大的問題……就是冷靜與感情,好像是相悖的呢。」小蘭說。

  「難道你提及愛情三元素,是想說,你對我的『激情』已經完全消散了嗎?」螢生問。

  「你太完美了。」

  小蘭說:「你完美到近乎有一種神性,讓人敬畏、憧憬、崇拜,唯獨沒有……不,只是我這種普通人完全無法觸及你。大概只有掌握魔法的紅子小姐,才是你的同類。」

  「命運不是做出了指引,說你們必然會走到一起嗎。」

  「我想,就是因為這樣。」

  「從來沒有什麼人性與神性,只有社會性。」螢生說,「我們只是經歷的不同,因此處事風格略有差異,本質上依舊都是人類,脆弱的、需要組建家庭報團取暖的人類。」

  「我了解你的遲疑,大概是千素與紅子讓你有些自卑。」

  「但這世上從來沒有人生而知之,她們達到現在的地步,也經歷了很多事情。」

  「而且那些知識又並非無法傳遞,也與你所精通的空手道沒有任何高下之分,你只要願意,將來輕易就可以學會。」

  「不要給自己任何壓力,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情是一定辦不到的。」

  小蘭沉默了幾息,想要鬆開螢生的手。

  但螢生緊抓著不放,她只能放棄,輕輕笑了聲,「你不覺得嗎?」

  「什麼?」

  「你越是強調自己是一個普通人,就越是超絕於眾。」小蘭說,「你的實力與魅力在這方面反倒是其次,你的精神境界,超出普通人太多了,你幾乎就是廟裡的佛陀。」

  「既然我表現出來了能被輕易看出來的異常,就說明我只是個誇誇其談的普通人,真正的覺者應與常人無異。」螢生說。

  「你與我交往,就是為了達到那種狀態吧,天樞先生。」

  「不,我一輩子都達不到的。」

  「你說過,希望由我緩慢殺死天樞,但天樞死亡之後呢,你難道會成為普通人嗎?」小蘭語氣幽幽,「我猜,只是你會裝作一個普通人,實則已經超脫了吧。」

  螢生沉默。

  小蘭微笑道:「我猜對了嗎?」

  「我只是覺得,語言真是很沒有意義的東西,讓我親自向你證明吧。」螢生翻身壓在了小蘭的身上,任由荊棘將自己劃到鮮血淋漓,「欲望,是絕對不會騙人的。」

  「等一下,天都已經亮了,可能會有人過來!」小蘭慌忙想要推開螢生。

  「抱歉,蘭,但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荊棘覆壓而下。

  三章之內完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