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異常活動

  那場景無法被教士們所知的東西解釋,以至於他們起先覺得那是閃電引起的視覺殘差,或精神疲勞造成什麼想像場景被誤認為現實,某種只存在於自己眼中的幻象。

  沒有多少人比他們更熟悉利器的威力。

  一位技藝有成的劍士能輕易在對手身上開個口子,乃至捅個對穿,可將骨骼支撐、堅韌組織鞏固的不均質物體一分為二是完完全全的另一回事。

  而要平滑地完成這個過程,需要的遠不僅是力量,還得配合一柄鋒銳到難以想像的武器。

  更不要說當目標外袍下還藏著一套胸甲,一體鍛造成形的那種。

  雨水順著衣領滲入內襯,濕寒爬上脊背。

  那道藏於閃電中的慘澹光線隱沒下去,只持續了不易注意到的一瞬,高草始終狂舞擺盪,難以分辨是否有什麼從中經過。

  「那邊……右前方有東西!」克拉夫特試圖為其他人指明自己的發現,困於缺乏參照物,沒法確切地描述位置。

  出聲的同時,他意識到了自己行為的危險之處,立刻壓低身體,趴在馬背上。有什麼東西帶著低調尖哮聲從近處飛速划過,沒入茫茫黑夜。

  雨聲里,相比吸引了所有人的死亡、接隨而來的滾滾雷鳴,這些暗藏的殺機沒有得到應有的注意。

  他朝那光線熄滅的方位丟出提燈,「在那邊!小心他們有箭!」

  修士們已經反應過來,繞過道路正前可能存在的威脅,分開掠向那浪費一盞照明指出的方向。

  而隊尾的修士迅速向克拉夫特靠攏,將其維護在中間。

  不過保護目標並不想要他們的保護,而是選擇策馬闖入高草叢中,繞弧線奔往箭矢飛來方向。

  不管那道光和未知的平滑切割是什麼關係,他都不想在有人瞄準自己的情況下,與不知底細的人過招。來自暗處的流矢或許比會引起警覺的異變更危險。

  移動中,又有兩支東西飛過,但不是奔著他來的,而是飛往仍亮著馬燈的目標。

  馬匹嘶鳴聲穿過雨幕,有人體落地滾進草叢,發出泥漿冒泡般的痛苦悶哼,希望不是被馬壓斷了腿骨。

  雨夜的隱蔽效果是雙向的,熄燈暫時從對方的視野里抹去了克拉夫特的行動方向,而第二次射擊讓射手的位置在感知中變得更加確切。

  他感覺自己捕捉到了被重重水幕削減過的顫音,那是釋放完蓄能的弓弦在輕微振動。

  據此,方向再次調整,沉穩的馬匹依照主人要求,朝目不能視處疾馳。

  憑著聊勝於無的夜視能力,可依稀判斷前進方向正確,波浪樣起伏的草叢內存在著什麼。

  騎手最後一次校正了方向,抽劍平舉在一側,開始加速。

  濕風裹挾雨點呼嘯,地面泥濘潮濕,最大程度地弱化了一人一馬行跡。只有草葉分開扭折的窸窣,和周圍雜亂的聲音找不出任何區別。

  然後是拖沓的泥水聲,糊狀物被從地上帶起、拋灑。

  直至蹄鐵踏破水窪的水花聲進入注意,他們才會意識到四足並進的沉重生物正在接近,猶豫是要躲避、還是繼續完成拉到一半的上弦。

  但已經晚了,劍身斜斜壓低,輕薄觸感像雨點一樣密集地碰撞上來,那是飛掠離斷的草尖。

  他受到了一點阻力。積蓄的速度加持下,刃部很容易地克服了這點阻力,不可阻擋地向前推進,撞上什麼硬物、刻下深長的缺損後微微偏斜開。

  只是一瞬間,阻力消失。似乎有比雨水更濃稠的液體噴發濺射,錯誤地灌進氣體管道,兩者混合在一起,打發出綿密粘稠的泡沫。

  沒有更多聲音,不會有更多聲音了。

  騎手順勢拉開距離,調轉馬頭,別無他想地再次加速、平舉劍身,回憶起在城堡庭院的往返衝刺練習,馬匹帶著人和劍掠過同一位置。

  猜測是對的,那裡不止一人。

  又一次划過的閃電提供了短暫的對視,對方本應該帶著蒙面,不過已經完全被雨水打濕了,落到了下巴處,露出像是很久沒見過陽光的茫然蒼白面孔。

  電光消逝,經歷閃光後的視野黑暗得更加徹底。大致只感到手上稍稍一頓,粘滯液體被拋在身後,雨水洗去留在劍脊上的部分。

  衝出一段後,克拉夫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除了重複兩個衝刺外幹了什麼。

  剛才可能是他第一次面對真正意義上的「人」,輕鬆得不可思議,甚至他暫時還沒產生什麼實感,正一刻不停地轉向主要戰場。

  那邊至今只有稀疏的金屬交擊聲傳來,顯示只發生了小規模近身接戰,並很快地結束。代表修士的馬燈光點高速移動著,時隱時現,在雨中划過閃爍的虛線。

  看起來他們仍在尋找殺死同伴的罪魁禍首,但雨天的高草叢裡實在不適合找任何東西。

  克拉夫特往那邊趕去。他再次看到了那道光,那道極為空虛、慘澹的光線。從某個天體上摘錄一段,嫁接至不屬於它的地方。

  距離最近的馬燈光點陡然下落,沉入高草波浪中。

  這一次,有所預料的情況下,一些更隱秘的氣息被察覺。整潔的紙面被什麼力量強行地撕開一道狹細裂縫,將事物分開。

  無論那是鬃毛、骨骼,還是能抵禦勁弩的鐵甲,對它而言都沒有分毫區別——都是紙上的畫面罷了。

  像一道有生命機體上劃開的傷痕,維持了不長、但足夠讓一整支隊伍穿過的時間後,它逐漸癒合、抹除,隱去背後那相似而不完全重疊的另一層。

  「滅燈!」

  那東西不是刀劍飛矢,不遵循尋常邏輯,沒有軌跡來處。繼續保留光源只是在為對方立靶。

  而兩次提醒終於引起了注意,這不是件好事。

  上道割裂現世的縫隙尚未完全彌合,克拉夫特明確地感受到一線有增無減的惡意在自己前方綻開,伴隨難以忍耐的痛苦呼聲,似乎這道傷痕在撕裂畫布前,先作用於了始作俑者自身。

  也許是聲音暴露的方向太準確,這一次的危機感空前接近,到了避無可避的距離。

  克拉夫特下意識地試圖懸崖勒馬,並幾乎同時地意識到這全無用處,飛奔的馬匹不可能立即剎住,兩個先例的下場還歷歷在目。

  「該死的!」

  他鬆開韁繩,做出了一個很標準的違規動作,側身朝一邊翻去。

  蜷曲起的身體離開馬鞍,草墊緩衝了一部分傷害,翻滾讓卸力的過程更長了些,但剩下力道仍讓人感覺身體內外沒有一處不痛的。

  擦傷和劃傷燒燎裸露在外的皮膚,衝擊感在胸腹震盪,韌帶緊扯著臟器。

  不過被保護得還行的頭腦仍然清醒,命令身體儘快恢復控制,扯開沉重濕糊的斗篷。

  不遠處傳來馬匹失衡倒地的聲音,雨水裡加入了噴灑出的溫熱液體,由強勁的心臟所製造的高壓,從中斷的大血管殘端泵入空中。

  「.我想希果家應該不接受分批歸還。」

  拄著劍在泥水裡踉蹌起身,衣服變得格外沉重,克拉夫特肯定自己現在看起來應該像剛從咖喱鍋里撈起來。

  他還能分辨出那道光最後出沒的方向,握緊劍柄、俯身接近。

  古怪的光線加上聲音,有修士也注意到了這邊,他們關熄了馬燈,雜亂的踏水聲在接近。所有人都陷在了黑暗混沌里摸索,情形混亂。

  遠處仍有兵器交錯的金屬顫音,襲擊者人數不少。

  但其餘只是在有所缺漏時找補的保險,起到關鍵作用的始終只有一個,差一點葬送了整支隊伍的威脅就在不遠處。

  那傢伙不是很專業,克拉夫特在緩步接近中聽到了飄忽的痛苦喘息,還有不止一個人的活動跡象,相互貼得很近。

  「在這!」有修士更先一步發現了什麼,呼喚同伴,隨即沉寂無聲。

  光芒一閃而沒,比之前縮減了許多。一次代價巨大的指引。克拉夫特抓住了他提供的機會,追向目標。

  在接近到能聽清喘息的距離,陡然發力作勢前沖,又在兩三步間剎住。

  果不其然的,那道慘澹迷濛的光在前方亮起。這次克拉夫特見到了它是如何出現的。

  那是一塊晦暗、近乎無色的石質樣物,從某個完整幾何體上被剝離下來,此刻由什麼途徑被動激發,短暫地「燃起」那種普照另一層世界的光線。

  放射光線的方式,仿佛解剖台上破壞脊髓、剝離乾淨的蟾蜍肢體,連通電刺激時的收縮反應。

  而連接它的「電極」是一隻枯瘦嶙峋的手掌,細長慘白到引起不適的手指比常人多出半截,皮下遊走有對比明顯的暗沉脈管。

  【真該有個人教教他們,戰鬥不是鬥毆】

  提前減速為克拉夫特留出了閃避餘裕,他俯身繞過無形之刃,撞進近身、用肘猛頂對方上腹橫膈,擒住那手掌腕部往活動角度外硬扭。

  如果可以,抓住這傢伙最好。

  事實證明對方的疼痛耐性還不錯,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嘗試用剩下一隻手做出反擊。

  他憑感覺抓住揮來的手臂,隨即觸電般鬆開縮退。

  揮鞭般的攻擊從身邊划過。

  就在前一秒,他感受到了不屬於正常骨骼關節的動向,難以形容的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