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餘波(一)

  當孫不易向段北山和肖占奎兩人拋出橄欖枝後,便示意兩人早點回去休息,並告訴兩人今天給他們和他們手下那些弟兄放假一天,除了負責監視虹口日租界的弟兄之外,其他人都可以放鬆一下,不必留在岳家公館值守。

  在段北山和肖占奎起身告辭,滿懷心事的離開岳家公館之後,岳家公館的客廳內只剩下岳家父女和孫不易三人時,岳老爺子才面色凝重的向孫不易說道,「不易賢侄,老夫心裡有些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啊,但只是不知這話當講還是不當講!」

  「岳伯父言重了,」孫不易鄭重的向岳老爺子擺了擺手,一臉摯誠的說道,「在小子的心中您就如同是我的親族長輩一般,沒有什麼當講不當講的忌諱。更何況不論是經歷還是見識,像小子這樣初出茅廬的人和您比起來,之間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計。所以小子作事情時有什麼不妥之處,還望岳伯父能不吝賜教,耳提面命一番。小子雖然不敢說自己能有古人那種聞過則喜的胸襟,但聽人勸吃飽飯的道理還是曉得的。」

  岳老爺子聞言不禁在心裡暗暗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抹欣慰之色。當岳老爺子親眼看著這個座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猶如旭日東升一般,迅速的展現出越來越驚人的能量時,原本還有些擔心孫不易畢竟年輕氣盛,加之這一段時間在上海又是順風順水,有如神助,只怕難免會生出些桀驁驕橫之心。

  可如今看來,這個少年雖然極具實力卻仍舊心懷恭謹,戒驕戒躁,這就真真兒是實屬難得了。看來這個少年也許真的能得到自己那位老朋友的認可也說不定!

  不過岳老爺子還是決定向孫不易舉薦自己那位老友之前,再出言試一試孫不易的心性,看看這個少年為人處事的風格到底如何。

  「不易賢侄,方才我聽了你對段北山和肖占奎兩人所言,心中倒是確有些一已之見。這兩人雖說如今都對你俯首帖耳,做事也算勤勉,但畢竟一個是身在江湖的黑幫大佬,另一個則是混跡在警局裡的老兵油子。自古有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兩人便是有『疑』之人啊!不知不易賢侄以為如何?」

  岳老爺子說完,便目光炯炯的看向孫不易,等待著這個自己極為看重的少年會做出什麼樣的回答。而座在岳老爺子身邊的岳玲瓏聞言,眼中瞬間閃過了一抹詫異的神色,之前父親還責怪自己對段北山的無理,怎麼這會兒當著學長的面卻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沉吟了片刻之後,孫不易肅容向岳老爺子說道,「我知道岳伯父是為了小子著想,所以小子也不打算隱瞞什麼,就開誠布公的和岳伯父您說幾句肺腑之言。自古都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對這句話,小子卻不敢苟同。這人打從娘胎里出來,就算是一腳踏進了這萬丈紅塵當中。人潮熙熙皆為利來,人潮攘攘皆為利往,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那份訴求和理想。」

  「就好像這個世界上永遠也找不到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也永遠找不到兩個不管什麼事情都能想到一起去的人。而這個『用人不疑』就會因此變得非常危險。即便是在某些非常時期必須要做到『不疑』,那也應該是有條件而非絕對的。」

  「退一步講,就算真的有人能夠達到所謂『不疑』的程度,可這樣的人又能有多少?剩下那些被列為『可疑』的人肯定還是大多數。相信幾個人而懷疑天下人,就會像歷史上的胡亥相信趙高、楊廣相信宇文成都、朱由校相信魏忠賢那樣,被人玩弄於鼓掌之間,最後身敗名裂國破家亡!所以小子的用人之道和岳伯父所說的正好相反,那就是用人要疑,疑人要用。」孫不易的語氣雖然緩慢沉穩,但其中卻透著一股堅定。

  「天意!真是天意啊!」岳老爺子聽完孫不易的回答,如釋重負一般的長出了一口氣,唏噓不已。而坐在岳老爺子身邊的岳玲瓏則仍舊低頭沉思不語,顯然還沒有從孫不易這番聽起來有些驚世駭俗的論調中擺脫出來。

  「不易賢侄,你年紀輕輕卻心思縝密,不人云亦云,正可謂難能可貴啊!不瞞你說,老夫剛才那番話只是想試你一試!」岳老爺子手捻須髯,朗聲笑道,「不過你這回答卻大大的出乎我的預料之外,若不是你所言的這番話在三十年前我還曾聽一個人說過,只怕今天老頭子我非得拜你為師不可啊!哈哈哈哈!」

  孫不易聞言臉上不由浮現出一抹驚詫和好奇之色。這些認知放在自己曾經所在的那個信息爆炸的時代並沒什麼稀奇,可眼下是民國,比1937年再早上三十年,孫不易真的很想知道在1907年說出和自己剛才那番言論相近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岳老爺子將手伸進懷中摩挲了片刻,取出半塊玉牌遞到了孫不易手中,若有所思的緩緩說道,「不易賢侄,說那番話的人是我當年在義和拳里認識的一位朋友,此人有經天緯地的不世之才啊!不過幾十年風風雨雨卻早就讓其心灰意冷了。我那位老友叫蕭無求,眼下就住在南京城內的閒雲巷中,平日裡一向是深居簡出。我剛才說那番話,就是想在向你推薦此人之前看看你能不能容得下他。不易賢侄如果有閒暇之時,不妨帶著這半塊玉牌去南京城內登門造訪,雖說我那老友脾氣有點古怪,但要是你真能請動他出山相助,必然受益無窮!」

  孫不易珍而重之的將岳老爺子遞過來的那半塊玉牌收在懷中,鄭重的說道,「岳伯父放心,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去拜訪一下這位大隱於市的高人。」

  上海外灘百老匯大廈門前,就在孫不易率領的歐寶閃電車隊離開之後,一輛墨綠色的美國產斯蒂旁克轎車穿過一片低矮的樓群,緩緩停在了百老匯大廈左側一條幽深的巷子裡。

  片刻之後,從百老匯大廈一層歌舞廳內快步走出來的一名金髮青年步伐矯捷的拐進那輛斯蒂旁克轎車所在的巷子裡。一進巷子,金髮青年便健步如飛的跑到轎車旁邊,拉開車門鑽入車內。

  等那個金髮青年進入轎車之後,立刻將握在其手中的一個檔案袋遞給了坐在轎車後排位置上的一名旗袍女子,「井上貞子小姐,你需要的東西都在這裡。」

  「謝謝。」井上貞子道了聲謝便再沒出聲,低頭打開金髮青年遞過來的檔案袋,用微微顫抖的雙手將袋子裡面的幾份文件一一取出,藉助手中握著的一支微型手電發出的亮光低頭翻閱。

  而那個金髮青年則示意司機立刻發動了汽車,就在車子駛出小巷的一瞬間,藉助車內副駕駛位置上的金髮青年點菸時手中打火機發出的火光,這個金髮青年赫然竟是之前在百老匯歌舞廳里一直和犬養一夫競爭蘭玉的那個美國人瑞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