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碼頭,付辰第一眼就看到碼頭堆積如山的貨物之間,烏泱泱地站了一大群人。
還沒靠近,付辰就嗅到了一股濃重的汗臭味,這些人大多穿著髒兮兮的坎肩或者是汗衫,脖子上搭著都看不出原色的毛巾,顯然,他們就是罷工鬧事的腳夫。
而在這期間,碼頭也不是完全停止的,還有一些腳夫扛著大包忙碌其中,亂鬨鬨地穿插過人群裝船——但偏偏有停靠在碼頭邊的兩艘船空落落的,盧長遠站在跳板上大喊著:「諸位今日是怎麼了,腳錢我們一次性都給齊了,為什麼不給裝船呢?」
「給錢怎麼了,給錢怎麼了!」有個被曬得黑黝黝地男人立刻大叫著,「你們不把我們當人,還讓我們來裝船?哪有這樣的道理?」
盧長遠苦笑兩聲:「羅大,咱們也明人不說暗話,腳錢我們一分沒差,洗澡錢,理髮錢,還有茶水錢,咱們九爺什麼時候差過你們分毫?現在正是用得著諸位的時候,怎麼就突然不做了呢?」
說著,大手一揮,又指了指旁邊兩艘正在裝茶的貨船:「若我沒看錯,那是寧爺的船吧?鐵公雞你們都給裝,偏偏就越過九爺的呢?」
付辰聽了,忍不住在心裡嘲笑盧長遠的迂腐。
既然來鬧事,鐵定是不怕質問的,現在就算說破大天也沒什麼用——價錢已是給夠了,卻來找什麼「不當人」的茬,必然是心頭有鬼的欲加之辭罷了。
果然,盧長遠一句話說完,這羅大就又嚷嚷起來:「你們六兒一大早就罵我們不過是群臭苦力,還在瞎神氣什麼!」
「六兒不懂事,長遠這廂給諸位賠不是了!」偏頭看了看已經嚇得臉發白的少年,盧長遠抱拳繼續說著,「各位好漢不要跟個孩子計較了!」
「罵我們臭苦力,他又算什麼東西!」
「就是,還不是要求著我們?」
盧長遠一聽這話趕緊賠不是,正要掏錢給羅大,打算說句拿去喝茶,卻沒想到羅大竟是陰陽怪氣地說道:「早就聽九爺規矩大,得罪了我們算不算犯規矩?」
眼見對方抱著副得理不饒人的架勢,盧長遠終於明白過來——漕幫這是存心找事的,當下臉上也是坦然了,不由冷笑道:「算又怎麼說?」
「諸位爺爺們氣性大得很,既然罵我們是臭苦力,就該嘗嘗苦力的傢伙事。」羅大揚了揚手上的扁擔,對著盧長遠露出挑釁的笑容,「叫我打折了這根吃飯的玩意,弟兄們就接著干!」
一直低著頭站在盧長遠旁邊的少年六兒一聽這話,嚇得噗通一下就坐倒在地了。
挑夫的扁擔都是竹子做的,而且是相當堅硬的羅漢竹,直挺挺的,不枝不蔓,別說挨打讓那玩意折斷,就算是挨兩下子也要命啊!
「怎麼樣?」看著少年嚇壞了的樣子,羅大很是得意地齜牙一笑,「想讓弟兄們幹活,就乖乖趴在地上嘗嘗臭苦力的本事吧!」
盧長遠的臉刷一下青了。
所謂打狗看主,這姓羅的根本就抱定了打九爺臉的主意!
若今天在這外灘碼頭,讓幾個腳夫把九爺的人按在地上打扁擔,他們翻戲黨將來在上海灘還怎麼混!?
盧長遠越想越氣,正張開嘴要據理力爭,卻聽到人群之後,突然有個不太響亮,卻透著幾絲難以違逆的聲音:「臭苦力!」
眾人紛紛震驚,尤其是羅大,一張正是得意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瞬間化為要殺人全家的憤恨,回身惡狠狠地怒吼道:「誰,是他媽誰說的!」
嘩啦……
人群一下子散開,露出個西裝革履的頎長身影,付辰掏了掏耳朵,滿臉不耐煩地又說了句:「臭苦力。」
超拽!
江景澤等人卻懵了,這貨瘋了吧?
漕幫的人分明是因為這三個字找麻煩的,怎麼你還帶送上門的?
盧長遠在看清了是付辰之後,臉也在忍不住地抽搐——真是意氣少年不知所謂啊!這不是惹麻煩嗎?
不等江景澤他們做出什麼反應,付辰懶洋洋地雙手抄兜走了上去:「連帶六兒喊的那一聲,這一共是三聲……這位羅爺,若我付家赫沒算錯,你該一口氣打折三根扁擔嘍。」
這話分明帶著十足的挑釁,羅大卻懵了,抓著手上的扁擔半天說不出話來。
儘管是挑夫,在漕幫里他也算得上是個小頭目了,世面還是見過一些的——面前這男人雖是年輕,但身上的西裝材質絕對是頂級的進口貨,頭髮油亮肯定還打了桂花油,燈泡一樣的皮鞋在太陽下熠熠生輝……
這一切都說明,這位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年輕人,指不定是哪兒的小少爺!
付家赫,他說他叫付家赫。
羅大沒聽說過黑龍江的黑豹子家族,卻給付辰的架勢唬住了,當下瓮聲瓮氣道:「這位貴人打哪兒來啊?」
「兄弟我也是在江湖上混過的。」付辰眼神逼人,「都是大老爺們的,說話就該是一個唾沫一根釘,今兒你他媽要不打折三根扁擔,你他媽是我孫子!」
譁然。
羅大的臉掛不住了,天知道這小少爺是幹嘛的,可話都放出來了,不打又不行,立時抄起手上的扁擔,照著付辰就揮了過去!
覺得傷了面子的他,手上當然用上了十成的力道,驚得江景澤不由低呼一聲:糟了!
呼!
耳際呼嘯的風聲是那根打過來的扁擔,付辰心道,這他媽要打到那孩子身上非死即傷,這混蛋還真夠惡的!
揚腳,付辰屈腿照著扁擔就招架過去。
啪!
這根由堅硬的羅漢竹製作而成的扁擔應聲斷做兩截。
「嘶……」眾人齊齊抽了口涼氣,羅大就是羅大,手上功夫就是厲害——這一下是打到腿上了,這要是抽到腦袋上,八成就去閻王爺面前掛單了。
而這小少爺……居然把扁擔,折了!?
付辰卻面不改色地站穩,拍了拍褲子上的土對著瞠目結舌的羅大抬手,慵懶地比出了食指:「嗯,第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