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黑岩少將的悲歌(3)

  拿定主意,楊震並未將自己心中所思直接講出來,而是先按照自己的思路快速的完成了圖上作業。對於他來說,一旦死結打開,思路來的還是很快的。

  楊震一直認為自己大兵團作戰能力還欠缺很多,這些勝仗打下來,至少其中有五分是有幸運成分在內。所以他一直在想盡一切辦法學習,找機會充實自己。這次打下佳木斯,他將第四師團部內存放的日軍陸軍大學的所有教材都收刮一空。

  不過楊震雖然這麼認為自己,但很多人的感覺顯然並不與他一樣。在看完楊震近乎於教科書似的圖上作業之後,一邊的馬春生不由的暗暗喝了一聲彩。一向以圖上作業功課自負的馬春生見到楊震無意之中露出的這一小手,也不由的佩服之極。

  也正是通過楊震這一標準的教科書似的圖上作業,讓他知道,眼前這個年輕的有些過分的人之前的成功絕對不是偶然的,更不是所謂的幸運。

  楊震完成圖上作業之後,看著站在自己面前表情各異的幾個人,卻是搖頭苦笑。面前的幾個人之中,文化程度雖然不是最低,但只是在參軍之後才學到一些文化,各種指揮課程更是在部隊成立之後才接觸到,全憑死記硬背的劉長順面色多少有些尷尬。

  劉長順的表現並未出乎楊震的意料,這也符合他的出身。這個時候的無論新四軍也好,十八集團軍也好,雖然因為抗戰爆發掀起的知識分子從軍熱,而吸引了大批的知識分子參軍。但這些知識分子各部隊依舊像寶貝一樣護著,下基層的可能性極小。

  此時的基層軍官大多是農家子弟出身,幾乎清一色的工農幹部。就算是這兩支部隊再重視教育,但在戰爭環境之下,大多數的教育還是針對中高級軍官來說的。基層軍官最多也就只能在部隊識字班中學習一些基礎的文化知識。別說那些打打殺殺、衝鋒在一線的連排長,就是那些基層的政工人員有幾個能識字的?

  畢竟在整天行軍作戰之中,沒有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之下,很難進行長期有效的教育的。他們之中很多人之所以能在後來走入高級軍官行列,更多的是憑藉多年的作戰經驗,甚至是天生的戰爭嗅覺。

  對於在參加十八集團軍之前還大字不識一個,即便參軍之後也只是在部隊的掃盲班中學了幾個字。有限認識的幾個字還寫得爬爬拉拉的劉長順來說,即便是學會看地圖也是在跟隨楊震之後才學會的。

  楊震做出的如此複雜的圖上作業,讓他露出這麼複雜的表情來,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全部看懂。若是簡單的一些他能看懂,也會做,但這麼複雜的對於他來說,卻是有些難度過大了。不說別的,地圖上那複雜的行軍路線就把他快繞暈了。

  畢竟一個合格的基礎軍官不是幾個月就能培訓出來的。當年黃埔軍校頭幾批的學員的學期雖然只有幾個月,但畢竟那是建立在相對良好的文化基礎上的。而在楊震的部隊之中,最初連找幾個識字的都很難,底子在那擺著那。

  你不可能讓一個剛剛學會識字的人直接去讀大學課程。人家可以直接進入教學,而楊震則是得先教會自己手下的這些軍官識字。更何況本就不多的時間還要對這些基礎軍官進行戰術訓練與學習基礎指揮。

  劉長順面色顯得尷尬,而他的那個只在參謀教導隊培訓了一個月後,從副營長位置上提拔起來的參謀長則更是一派的茫然,更是顯得沒有看懂。只有馬春生臉上一副凝重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楊震的部署。

  沉默良久,仔細打量了地圖良久的馬春生先開口道:「長官,按照您圖上作業顯示,您的戰術意圖是準備繞過日軍後路,從王傻子屯一線直插群策山日軍一線的東南方向。這個計劃很膽大,可這您有沒有想過一旦我們迂迴的戰術企圖暴露,我們的側翼將直接暴露在日軍騎兵第三旅團的眼皮子地下?」

  「您的戰術設想不錯,我們在炸掉松花江大橋之後,日軍肯定會認為我們避入了鶴立東南方向的山區。為了保證群策山一線日軍的側翼安全,如果我是澤田茂一定會將第三騎兵旅團調到群策山東北方向展開。」

  「您選擇了從佳木斯與群策山之間進行穿插,想要達到戰術上的出其不意,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但是迂迴路線上,我建議您還是要慎重的考慮。畢竟這條路線要經過一段平原地區。我建議這個出擊點還是選擇在這裡恰當一些。」

  說罷,馬春生看了看手錶上的是時間之後,拿起筆在地圖上重新標示了一條路線道:「長官,現在已經是凌晨兩點,就算是現在出發,在天亮之前我們無論如何也趕不到您指定的地域。而且按照行軍速度來看,天亮的時候我們既有可能暴露在阿陵達河以南的淺山平原交界地帶。」

  「我軍現在幾乎完全沒有防空能力。一旦長時間暴露在平原、淺山這種地形之下,打草驚蛇倒是小事,被日軍飛機咬上,那損失可就大了。而且這條路線地形簡單,距離佳木斯較近。一旦回援佳木斯的日軍第四師團主力在短時間之內趕到,在加上其用第三騎兵旅團攻擊我軍迂迴部隊的側翼,我軍恐怕有全線崩潰的危險。要知道,日軍本身就擅長側翼迂迴戰術。」

  「所以我的意見就是以現處地向群策山西北方向迂迴。這一帶植被茂密,可以為我軍提供一個良好的天然屏障。另外,這條路線迂迴路線也相對較短。」

  「最根本的是這條迂迴路線正貼近我們設想的日軍第三騎兵旅團重新調整部署之後的防禦線。您選擇的迂迴路線是希望能夠出其不意,在日軍防備最鬆懈的地方發起攻擊。但是長官,這是不是有些過於一廂情願了?」

  「外表看著防備最鬆懈的地方,不見得表里如一。群策山背靠青黑山,地處與佳木斯平原交界地區。有青黑山做掩護,日軍不見得削減其南線的防護力量。有很多時候,往往看起來最危險的地方也許最安全。最安全的地方卻是很危險。」

  「若是第四師團主力還在的話,這個十一師團四十四聯隊自然不用操心自己南線的安全。第四師團這些人進行衝鋒、攻堅也許要差一些。但是打防禦戰,絕對不比日軍最精銳的師團有絲毫的遜色。我想這一點在佳木斯的那場戰鬥之中已經完全體現出來了。」

  「我聽王效明說起過您之前指揮的幾場戰鬥,大致也分析了一下。您指揮戰鬥的最大特點除了敢兵行險招之外,就是眼光極為寬闊。通過大範圍迂迴、穿插,充分的調動敵人、分散敵人的有生實力,尋找其最薄弱也是最致命的一點,狠狠的打擊。這一點我能看到,以日軍的戰術素養絕對不會視而不見。」

  「第四師團一旦撤回佳木斯,也就代表著群策山一線的日軍力量被大幅削弱。這樣一來,其指揮官不會不考慮自己的側翼安全。在北線有騎兵第四旅團為自己進行警戒、掩護,那值得他重視的就是南線了。所以,您這一條迂迴路線雖然可以起到奇兵的作用,但我還是建議您儘量不要採取。」

  「有很多的時候,尤其是在實行了多次大範圍迂迴的戰術之後,中規中矩的打上一仗,也是一種奇兵戰術。往往很平常的事情裡面,也最容易出現意外。還有長官,您得為您的部下的體力考慮。」

  「現在是凌晨兩點,距離天亮還有兩個多小時的時間。雖然在形勢上並非到了需要我們立即行動的時候,但至少還是讓部隊進行短暫的休息為好。「

  「長官前一階段進行了大範圍的迂迴作戰,昨天又在佳木斯城內整整打了一天,您的部隊現在已經處於極端疲勞狀態。為了恢復部隊的最佳戰鬥狀態,我認為必須要讓部隊在這裡休整一會。哪怕是讓他們睡到天亮,否則部隊即便是累也會累垮的。」

  「您與群策山一線最後一次聯繫的時候,只是知道群策山一線的日軍已經出現調動的情況。但具體怎麼調整的,是不是如我們所想像的那樣,澤田茂抽調第四師團全軍回援佳木斯,這一切還需偵察。所有的下一步行動,都需要確定日軍,尤其是這個第四師團的主力具體動向之後,才能下這個決心。」

  一邊聽著馬春生的解說,楊震一邊也在仔細的觀察地圖。良久之後,楊震點了點頭下定決心道:「你這個方案的確比我想的那個要簡單實用的多。就按照你的這個思路,你要最快的時間給我拿出一個作戰計劃來。」

  說罷,楊震又轉過頭對劉長順團參謀長道:「我知道現在還不到與參謀長聯繫的時間,但你們的電台要始終開機。你親自去電台那裡,一旦參謀長那裡有什麼通報,要馬上報告給我。」

  交待完劉長順的參謀長之後,楊震又轉過頭來對劉長順道:「你去在檢查一遍部隊,警戒要放遠一些,多布置暗哨。讓戰士們好好的休息一段時間,天亮之前除了必要的警衛人員與機要人員之外,其餘人員全部就地休息。」

  劉長順點點頭,轉過身去布置了。送走劉長順之後,楊震背對著馬春生即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他說道:「你剛剛也看到了那個參謀長臉上的表情,現在應該明白我為什麼明知道你不情願,也要用手段拉你進來了吧。我們現在是合格的參謀人員奇缺,那些速成班出來的人終歸還是需要一定時間的成長的。」

  「一支軍隊從無到有,乃至最後的發展壯大,需要的不僅僅是戰場上的歷練,更需要時間。各部隊之間的磨合,部隊的訓練,尤其是走向成熟,這都需要時間。我相信這支部隊現在雖然還顯得青澀,但總有一天他會真正的強大起來。強大的讓他所有的敵人一聽到他的名字,都為之膽寒。」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空有一身能力,即不願意出來參加抗聯部隊為國效力,也不願意為這個所謂的滿洲國效力。寧願守著清貧同樣頂著漢奸的罵名,在佳木斯當一個小小的警察分署長。要知道以你的能力,就算是在一支傀儡軍隊中也會受到重視的。」

  說道這裡,楊震擺了擺手制止了馬春生張嘴想要解釋的舉動道:「你這麼做,必定有自己的想法。你這些想法我想到了你想說的時候,你自然會說的,現在我不會追問下去。現在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有沒有這個自信與我們攜手並進,將我們這支部隊打造成一支讓所有的敵人望而生畏的抗日鐵軍?」

  聽罷楊震的這些話,馬春生微微笑了笑道:「楊長官很年輕,也很有激情,更有自信。從前一階段的表現來看,我也相信楊長官有這個能力。人應該有野心,尤其是軍人更應該有野心。沒有野心,又那來的進步?」

  「不過,楊長官,您不覺得您問的有些多餘嗎?我要是真的鐵了心不來,就算楊長官扣了我家屬也沒有用。我相信楊長官雖然對日本人兇狠,對那些漢奸兇狠,但是卻不會對老弱婦孺下手的。對於楊長官的人品我還是相信的。」

  聽到馬春生這變相的保證,楊震微微一笑卻是再沒有多說什麼。他知道,眼前這個人與自己一樣,都是輕易不做承諾的人。但一旦做出承諾,必定是言行如一的那種人。當數年之後,在已經成為楊震部下頭等主力師師長的馬春生倒在勝利前夜的時候,楊震想起這一夜兩人的對話,心中不禁唏噓良久。

  就在楊震與馬春生秉燭夜談的時候,在群策山前線的澤田茂與乘坐的坦克在半路上損壞之後,徒步跋涉了大半天才跑到湯原縣城的土肥原賢二中將,在電話上卻因為該怎麼回師救援佳木斯一事,暴露了激烈的爭吵。

  其實早在丟光了一切通訊工具的土肥原賢二趕到湯原縣城之前,佳木斯遇襲的事情,澤田茂就已經知道。畢竟楊震只是直接殺奔佳木斯而去,並未清理其外圍的各個據點。佳木斯市內傳出的震耳欲聾的槍炮聲連死人都能驚醒,更何況這些外圍各個警察分署?

  只是因為沒有電台,等這些人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才通過澤田茂架設的與湯原縣日偽軍聯繫的野戰電話找到澤田茂的時候,楊震早已經拿下了幾乎整個佳木斯城。

  澤田茂在接到佳木斯市內傳來密集的槍炮聲的報告之後,馬上便明白這是對手趁著佳木斯的日偽軍幾乎盡數集中在群策山一線,而採取的迂迴戰術試圖拿下佳木斯給自己造成後方緊張的態勢。而對於自己來說,只要對方拿下佳木斯,在群策山一線作戰的第四師團的所有補給將盡數被切斷。

  雖然接到佳木斯遭到襲擊的報告,但澤田茂卻並未輕舉妄動,尤其是沒有輕易的調兵回防。因為他雖然猜出對手此舉的大致意圖,但是卻不敢確定。只是有一點他可以確定,那就是這個對手迂迴佳木斯,絕對不是一種孤立的行動。

  在澤田茂看來,在關東軍、滿洲國軍與這支反滿武裝之間的實力對比之上,就算他們僥倖占領佳木斯,也根本就不可能守住。所以他們圍攻佳木斯,更多的只不過是想吸引進攻群策山一線的皇軍主力回援佳木斯,以達到遏制皇軍對群策山一線進攻的目的。若說這支反滿武裝想要趁著佳木斯皇軍傾巢出動之機占據佳木斯,澤田茂中將打死都不信。

  澤田茂在面對佳木斯遇襲的時候,顯得極為鎮定。就算與佳木斯失去直接聯繫,也並未調動一兵一卒。雖然做了準備,但在內心之中卻仍舊不認為對手可以攻陷有第四師團一個大隊加上大量偽滿軍警守備的,並修建了良好的防禦工事的佳木斯。

  自己部下是一個什麼德行,作為師團長,澤田茂心中還是有數的。在他看來,自己的那些部下打野戰是要了他們的命。但是依靠堅城固守,還是能夠勝任的。尤其是佳木斯市內儲備了大量的第四師團各部的私貨。就算為了這些財產,自己的那些部下也會拼命的。

  所以澤田茂可謂是穩如泰山,沒有立即抽兵回援不說,甚至還加強了對群策山一線的攻擊。在他看來,只要打掉群策山這個對手的老巢,打掉其最重要的後方,就算對方短時間之內占據佳木斯也算不了什麼。沒有了後方依靠的軍隊,只能是一群流寇。對手迂迴佳木斯,就已經證明了群策山這個基地對他們的重要性。

  不過雖然澤田茂中將在接到佳木斯一線遭遇到反滿抗日武裝進攻時,並未立即出兵回援,但他卻也做好了快速回援的準備。他將第四師團隨軍出動的所有汽車都集結在廟嶺子山一線的臨時公路上。並用配屬過來的第十一師團四十四聯隊與偽滿軍,陸續的將第四師團的部隊撤了下來。

  澤田茂是不慌不忙,但他的頂頭上司土肥原賢二卻是無法與他一樣鎮靜。狼狽不堪的跑到湯原縣城後才感覺到自己安全一些的土肥原賢二,在得知澤田茂得知佳木斯遭受到攻擊後並沒有立即調兵回援,極為震怒。

  佳木斯是日軍占據東北滿的重要軍事重鎮。戰略位置極為重要不說,還儲備了大量的軍需物資,是日軍北上的一個重要戰略前沿。佳木斯一旦丟掉,對於日軍整個對蘇戰略將產生極大的影響。

  而且剔除軍事上的因素不說,作為交通要道,是日本向東北滿地區移民的主要出發地的佳木斯城中還有大量的日本移民以及各種懷抱發財夢的日本商人。一旦這些數量龐大的日本移民與商人遭到重大的傷亡,不要說他土肥原賢二中將,恐怕就連關東軍司令官植田謙吉大將都難以承擔這個後果。

  土肥原賢二的語氣很硬,命令澤田茂立即抽調第四師團主力回援佳木斯。群策山一線的後續攻擊移交給第十一師團四十四聯隊以及滿洲國軍,由二十二旅團長黑岩義勝少將統一指揮。如果他澤田茂中將不能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收復佳木斯,那麼他將會直接向關東軍以及東京大本營報告,解除澤田茂中將的第四師團長的職務。

  在放下電話之前,土肥原賢二再一次強調第四師團務必要全部回援,一兵一卒也不許留下。必須在短時間之內收復佳木斯,並全殲那股子膽大包天,居然敢進攻佳木斯的反滿抗日武裝。

  對於土肥原賢二強硬的語氣以及態度,澤田茂在爭辯半天無果之後,只能低頭。放下手中的電話,澤田茂中將對著身邊的三十六旅團長小林淺三郎少將長嘆一口氣道:「土肥原賢二中將只盯著佳木斯看,卻不知道群策山才是他們的根本。」

  「只要打掉群策山,那股子匪徒即便在兇悍,失去了後方賴以棲身的休整地與補給,在師老兵疲的情況之下,又能堅持多久?一支沒有穩固後方的軍隊,只能成為一支流寇。難道土肥原賢二中將真的會認為他們能老老實實的呆在佳木斯等待與我軍決戰?」

  「一旦我們全軍救援佳木斯,只留下四十四聯隊與滿洲國軍,我們此次進剿能弄一個無功而返就已經是幸運的了。土肥原閣下搞特務的確是天才,但是要說作戰,這眼光卻短淺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