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軍中度過一九三九年的元宵節後,經過數日的行軍,楊震率領部隊於正月十六這一天,渡過流經敦化北部山區,此時已經冰封的嚴嚴實實的海浪河上游,冒著零下四十度的酷寒,蹚著沒腰深的積雪,抵達敦化北部的光禿山以西與已經完成集結的李明瑞所部匯合。
與李明瑞匯合之後,楊震顧不上寒暄,馬上便打開地圖對著李明瑞道:「敦化境內的敵情如何?」
看著已經打開地圖的楊震,手剛舉到帽檐上正準備敬禮的李明瑞幾個人,只能有些尷尬的放下手。看著有些不知所措的幾個人,旁邊的李延平只能無奈的笑道:「你們也不是不知道,咱們團長不好這個虛的。好了,就不講究那些了,趕快介紹敵情吧。」
李明瑞搖搖頭,只能按照李延平的吩咐開始介紹敵情。李明瑞指著地圖道:「前些天,我們在尋找老黃他們的時候,分別在東北岔河以西、琵琶頂子山與廟嶺子以南的山林中發現多股日偽軍小股部隊。」
「這些日偽軍以日軍一個小隊,偽軍一個連為一組,並押運一些物資以及帳篷進山之後,在多處平地或是山坳中設置了兵站。並派出小股部隊不斷深入進行偵察。」
「我們在琵琶頂子山以東曾經捕獲了一名因凍傷掉隊的偽滿軍士兵,經過審訊得到了不少的有用東西。這名偽滿軍士兵曾經是一個偽軍旅長的衛士,春節的時候因為有些事情打了一名上級軍官,所以被發配到下邊當兵。從這小子嘴巴裡面掏出不少有用的東西。」
「據這個俘虜供述,日偽軍此次出兵一反常態。一改之前以偽滿軍為主,改為以日軍為主。而偽軍則不再擔負進剿任務,主要負責輜重與補給。」
「這個傢伙雖然因為被踢到了下邊當了普通的兵,但之前極得那個偽軍旅長信任,是那個傢伙的鐵桿心腹。本來他這事在他看來並不是什麼大事,他們旅長也沒有追究的意思。」
「但被打那個參謀與關東軍顧問關係極好,據說是那位顧問在偽滿軍校的學生。所以他之所以被處理是因為那個顧問壓著辦的。若是按照那個日本顧問的意思,本來是要被槍斃的。後來旅長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將他保了下來,只是不能在上邊幹了,被發配下面當兵。」
「不過這個傢伙雖然被發配下邊當兵,但因為他是旅長的心腹,所以經常被旅長叫回去,幫那個旅長辦些不能讓外人知道的私事。此次進山之前,他就幫著他們那個旅長處理了一大批的黑貨。因為那個漢奸對他極為信任,所以很多事情都不隱瞞。團長,我們從他的口中掏出了鬼子此次進剿的大致部署。」
「此次日偽軍兵分三路。一路以日軍兩個中隊配給偽軍一個營,從舊額穆一線出發,由南向北掃蕩。一路以日軍一個大隊配給偽滿軍一個營從沙河子出發自西向東掃蕩。這一路日偽軍的主要任務便是切斷寧安與敦化之間的聯繫,防止我軍向北逃竄。」
「另外一路是以小山嘴子為出發地,具體兵力不詳。不過據那個俘虜交待,這一路日偽軍不僅是三路兵力最多的一部,甚至還專門從南滿抽調了偽靖安軍的一個團配合作戰。而這三路日軍的匯合點就是在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
聽罷李明瑞的匯報,楊震沉思了良久才道:「明瑞,你覺得這個偽滿軍的口供可靠嗎?這麼一個部署,別說他一個偽滿軍的普通士兵,就連日軍低級軍官都不清楚,他會怎麼知道的這麼詳細?」
「應該不會。這小子說他之所以知道這些東西,是因為他臨出發前去旅部,他們旅長正在喝悶酒。他那個旅長喝醉了和他發牢騷說小鬼子不拿他們當人看。這大雪封山,零下幾十度的當口,讓弟兄們進山不說,還讓兄弟們給讓他們當牲口,為他們馱補給。有功算是小鬼子的,吃苦受罪都是他們的。」
「這個時候,山裡的積雪沒腰深,別說馱著東西了,就是赤手空拳都行動困難。讓兄弟們替他們背彈藥、糧食,這是要把兄弟們活活累死。」
「這小子說了,關東軍司令部下令,此次進剿按照日偽軍一比一的比例編配。作戰由日軍負責,而那個偽滿軍部隊此次專門為日軍提供補給。按照日軍要求,每個偽滿軍士兵要至少攜帶一箱彈藥或是一袋糧食。」
對於李明瑞很肯定的話,楊震沉默了一會之後,對李明瑞道:「那個小子還在嗎?你將他帶過來。」
聞言,李明瑞揮了揮手,身後的兩個戰士很快便帶回一個被他用楊震傳授的捕俘專用扣捆的嚴嚴實實的偽滿軍士兵。
看著眼前蹲著的這位不知道是被凍得,還是被嚇的,渾身直篩糠,鼻青臉腫,很明顯在被抓之後受到了一番熱情款待,一見面就給楊震跪下,大叫饒命的偽滿士兵。楊震只能暫時放棄直接詢問的想法,先安撫他恐慌到了極點的情緒道:「你不用害怕,只要你把你和那個抓你的人說的那些如實的再說一遍,我們不殺你。」
說罷,楊震轉過身瞪了一直身邊的李明瑞一眼道:「你把繩子給他解開。在給他弄一杯熱水,讓他暖暖身子。」
看到楊震對這個俘虜和顏悅色,不知道他肚子究竟是什麼意思李明瑞撓了撓頭,只能交待身邊的人去從正在架在篝火上的水壺中給他倒上半軍用飯盒的熱水。
也許是喝了些許熱水之後,身上暖和了不少,這個俘虜剛剛還有些歇斯底里的情緒總算穩定了下來。
看著正沖自己淡淡的笑著的楊震,這個俘虜小心翼翼的問道:「長官,您想問什麼您就問吧。不過,我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和那位長官說過了。您就是再問我一遍,我也只能還是那番回答。我和那位長官說的都是實話,若是有半句謊言,讓我天打雷劈。」
楊震擺了擺手道:「咱們先不說那些。我聽說你原本是在給你們旅長當衛士,因為毆打自己的長官被撤職下放當兵。你可不可以和我說說,你因為什麼會毆打自己的長官。我知道你們偽滿軍隊所有規章制度都是照搬日軍的,等級制度極嚴,作為士兵毆打自己長官,那是重罪。我看你也不是衝動之人,怎麼會幹出這種魯莽的事情來?」
也許是楊震臉上始終帶著的那股子淡淡的笑意讓這個偽滿軍士兵徹底的放鬆,對於楊震的問話,他沒有半點猶豫的便道:「我打這個傢伙是因為他該死。若不是怕給旅座帶來麻煩,我恨不得一槍崩了那個混蛋。」
「我叫郭大春,就是這寧安縣的長汀人,原本在東北軍當兵。九一八事變後,關東軍進攻吉林的時候,與當時任東北軍省防軍團長的旅座一同加入了滿洲國。在九一八事變前我就是少尉排長,後來部隊被關東軍收編,壓縮編制,便又做回了上士。」
「我先當班長,後來被旅座挑中,又給他當了貼身衛士,專門替他處理一些隱私的事情。那個被打的參謀是後調到我們旅的。他是什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生。關東軍派到我們旅的那個最高顧問便是他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老師。」
「這小子仗著他和最高顧問的師生關係,在部隊橫行霸道,什麼都要參合上一手不說,還利用軍隊的關係走私鴉片、販賣婦女、包娼庇賭、私開煙館,只要能撈錢的事情就沒有他不敢做的。」
「自去年年底我們部隊奉命移長汀之後,這個傢伙以抓匪屬的名義,大勢強搶百姓婦女販賣。他居然還把手伸到了我親妹子身上,若不是我求旅座說話,我親妹子就被他用處置匪屬的名義給賣了。」
「看著這小子禍害自己的鄉親和自己的姐妹,我實在是忍無可忍,才借著酒勁狠狠的揍了他一頓。後來那個顧問非要槍斃我,還是我們旅長用了三根金條,才把我的命買了回來。後來我才知道,這小子幹這些壞事,撈的錢有六成要分給那個王八蛋顧問的。」
「那個顧問是日軍預備役大佐,做一任顧問也就到頭了,基本上沒有在升遷的可能。這老小子除了按照關東軍的要求監視我們之外,就是變著撈錢。」
「日本人對貪污處置的極嚴,所以貪污軍餉的事情他不敢做。這老小子被從關內戰場上調到關東軍那些軍官在關內掠奪的財富弄紅了眼,想撈錢想瘋了,就想出走偏門的路子。」
「他自己不好出面,就利用師生的關係讓那個王八蛋做這個中間人。他運用自己在關東軍內的關係,打通各方面門路,那個王八蛋出面。」
「不過那個王八蛋也不是白替他擔這個風險。除了撈到的錢四六分成之外,那個老小子答應他,將來幫他運作當這個旅的參謀長。只是這兩個人自以為做的隱蔽,卻不知道那個王八蛋的護兵,是我的拜把子兄弟。他們的事情根本就瞞不過我、」
說到這裡,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咬咬牙道:「長官,我知道你們嫌棄我是漢奸,但我也是沒有法子。我也不願意批這身漢奸的皮,背著這個難聽的罵名,死後都沒有臉去見自己的祖宗。」
「可我就是一個大頭兵,除了服從自己長官的命令之外什麼都不懂得。當年之所以能提上排長,還是我在打仗的時候肯賣命才給的。但也從正規軍給調到了省防軍。不過,什麼國讎我不明白,但家恨我卻知道。長官,只要你們能殺掉那個王八蛋,為民除害,我就跟著你們干,絕對沒有二話。」
聽罷郭大春的話,楊震仔細打量了一下他說完這番話的表情之後,沉默了一下道:「我相信你說的話都是真的。至於你說的幹掉那小子的事情,我答應你。而且不單單答應你幹掉那小子,還可以答應你連那個什麼狗屁顧問也可幹掉。但我有一個條件,讓你回你的部隊你敢不敢。」
楊震的話音落下,不僅僅是這個郭大春用疑惑的眼光看著他,就連一邊的李明瑞也一副不知所以的看著他。
看到兩人看著自己不解的目光,楊震淡淡一笑道:「你是你們旅長的心腹。我想只要那個堅持要殺你的日軍顧問和那個狗屁參謀一死,你們旅長還會想法重新把你調回身邊的。至於讓你回到你們旅長身邊的原因,你是一個聰明人,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用再多說了。」
說罷,楊震看了看明白自己話後一臉猶豫的郭大春,笑道:「我不逼你。但我希望你要記住,無論你現在身處何方,你的骨子裡流的都是中國人的血。」
「給你起名字的爹媽,你的祖宗都是中國人。養育了你的這片土地,也是中國的領土。雖然他現在叫什麼滿洲國,這個日本人強加給東北的名字。但終歸有一天,我們會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解放他的。也許哪一天會很遙遠,但只要我們這些中國人不甘心被他們奴役,堅持鬥爭,勝利的一天終歸還是會來到的。」
說罷這些話之後,看著還有些猶豫的郭大春,楊震微微笑了笑道:「我也不逼你,我想就算是放你回去,這些道理有一天終歸你還是會明白的。我只希望你明白的不要太晚了。好了,現在你給我介紹一下這個第八聯隊的情況。我想這個總該沒有什麼問題了吧?」
聽到楊震將話題轉向此次進剿的第八聯隊,這個郭大春剛剛有些放鬆的臉上突然顯露出一絲不解的道:「長官,這個第八聯隊我真有些搞不清楚他們。自九一八事變以來,我接觸過的日軍部隊也不在少數,可像這個第八聯隊日軍這樣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個第八聯隊剛剛從下江撤回來,便移防到這裡參加封鎖。他們從敦化下車的時候,我們這個旅奉命掩護他們。聽說這個第八聯隊是日軍組建的第一批聯隊,我們就想這下子抗聯可要遭殃了。那些日軍老牌師團的戰鬥力,我可是見過,別說國軍,就是原來的東北軍也差老鼻子。」
「可這些第八聯隊的日軍士兵我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名軍人,反倒像是一些商販。我們在敦化車站接應他們的時候,才發現這些日軍士兵幾乎每一個人身上都至少有兩個以上的包袱。而其中什麼人參、毛皮是應有盡有。總之一句話,這下江地區所有能賣錢的東西,這些日軍軍人身上都有。後來我才知道,我們旅被叫去敦化車站,根本就不是擔任什麼警戒,是給人當力工去了。」
「本來我還以為這些是他們在下江的戰利品,卻沒有想到這些日軍士兵一下車,根本就不像其他日軍部隊那樣迅速集結,而是先向我們還有那些過往的旅客兜售他們的那些商品。這些日軍士兵甚至膽大包天的連子彈都公開賣,一百發三八式步槍子彈,十元滿洲國幣。那些日軍軍官非但不制止,甚至很多軍官都參與到其中。」
「本來這些人是下午兩點下車,可等到他們出了敦化那個不大的車站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了。除了這些日軍士兵販賣物品之外,我們單單從軍列上加掛的幾列貨運車皮上卸下他們的東西,就花了整整兩個小時。要不是這些日軍士兵都操著純正的日本話,身上也穿著日軍軍裝,我還以為到了那個大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