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矯枉就得過正
閩粵沿海有不少疍民。
這些疍民多數都是前明,甚至更前朝就已經下海的老疍民,也有些是近幾十年裡才下海的因疍民。
不過,不論哪種,本質上都還是受不了官府的壓迫,為了逃避朝廷苛捐重稅。
實際上,除了沿海有疍民,內陸也有不少犯罪或是交不起賦稅的百姓,同樣也會舉家逃亡竄入大江大湖淪為水匪。
二者本質相差不大,古人所言的江湖說的便是指代這個江湖。
雖然朱怡炅已經下旨對沿海疍民編戶齊民,但真實施起來還是難度不小。
至少沒那麼快,有人監督也不行。
早在朱怡炅稱帝之初,閩地沿海就已有一些疍民陸續上岸,這些疍民多是近幾十年內才下海的。
還有多數疍民仍舊不相信朝廷會平等對待他們,更不相信皇帝會一直保持好政策。
攤丁入畝、取消苛捐雜稅、廢除徭役、當兵就能減免賦稅,對他們而言就是好政策。
只是這事急不來,而且也不那麼著急。
只要統治能再穩固個一兩年,朝廷政策能堅定不移的推行下去,上岸的疍民只會越來越多。
畢竟,不是迫於無奈,沒人會喜歡一輩子都生活在船上。
而福州船政局目前從海南採伐來的上等油楠木起碼要陰乾十年,甚至二十年之久。
還有越南深山老林里的極品柚木,也等著大明軍隊去採伐。
……
南京。
皇帝要全面禁絕纏足、纏胸的旨意已經下達,且不論男女老幼,統統一刀切。
當然,皇帝這邊下令要一刀切,具體執行標準細則還是要又內閣那邊進行匯總補充。
南京作為都城,首當其衝。
江寧縣令是從台彎那邊跟過來的年輕士子,一得到皇命旨意,便立馬親自帶著縣衙差役清查全縣。
作為南京附郭縣令,天子腳下,這傢伙迫切的想要干出一番政績出來。
哪怕於不出政績,至少也得親力親為,給皇帝留下勤政的好印象。
畢竟這位開國皇帝幾番大動作,明顯是想要有生之年在史書留下濃重筆墨,對於勤政干實事的官員必定不會拒絕。
不得不說,他的想法雖然有差,但也的確戳中了朱皇帝的心思。
南京、江寧、上元,一都二附郭縣,大批官衙差役出動,開始全面清查,主要都是清查大戶豪門。
這個時代雖然纏足已經逐漸盛行,但總體還是源於上層階級的攀比心理。
纏了足的女子由於腳部嚴重畸形,導致難以行走,得穿上那種特製弓鞋(歷史課本里那種三寸金蓮的鞋子就屬於弓鞋的一種),走路會有種病態的柔弱美感。
而底層百姓多是不纏的,因為纏足意味著喪失勞動力。
真正纏足開始嚴重化,還得等到乾隆年間,且惡化的速度非常驚人。
乾隆不過六十年,滿清便從上到下,完成了女子纏足的全面普及,甚至連吃不飽飯的百姓也都跟著纏。
跟全民吸食阿芙蓉一樣。
「停轎。」
大街上,數個巡邏官差攔住幾頂轎子。
轎夫連忙落轎,轎旁一名中年長隨快步上前,賠笑道:「列位官爺,不知有何貴幹?」
伸手不打笑臉人,再加上能坐轎子的也都非富即貴,官差頭頭也沒為難,直接說道:「讓轎子裡的人立刻全部下來,接受檢查。「
「這……」
中年長隨有些為難,隨即悄咪咪從懷裡摸出一錠銀子:「官爺可否通融一二,這轎子幾位都是貴人家眷,此番不過邀約去城中清涼寺。」
官差卻是沒收銀子,反而大喊道:「陛下有旨,全面清查禁絕纏足,你們不下來配合檢查,莫不是要違抗皇命?」
中年長隨原本還想再說,這一聽到「陛下」二字,瞬間嚇得閉上了嘴。
這官差的聲音很大,轎子裡的人肯定能聽得見。
不用轎夫提醒,轎簾掀開,裡頭下來六個略顯慌亂的女眷,皆被侍女攙扶。
官差眼睛一瞅,全部穿著正常鞋子。
不對,明顯不對。
這年頭即便不纏足,或者正常纏足(修形,並不傷腳)的富貴人家,也多喜歡穿弓鞋,不論男女。
正常弓鞋可以維持腳型,不像尋常鞋子,鞋面綿軟,穿上容易顯得腳大臃腫,頗為難看。
且,朝廷目前只把政令下發到官府,由官府出面執行,等同於突擊檢查一樣,並未布告天下。
這些女眷不可能沒一個穿弓鞋的,甚至連正常弓鞋都沒有。
消息走漏了!
這個官差瞬間意識到了什麼,不過也沒聲張,只是說道:「全部脫鞋檢查!」
六名女眷感覺受到侮辱,全都忿忿不動。
官差瞬間臉色微怒。
那中年長隨眼尖看到,連忙上前把先前的銀子又偷摸往官差手裡塞,說道:「官爺息怒,小意思權當請幾位官爺喝茶了。這幾位都是貴人家眷,還望通融一二。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官差沒去看,只伸手略微掂量一下銀子,起碼有十兩重,這可不是小數目,至少對他而言。
官差咽了咽口水,隨即神色自若的將銀子摸入懷裡,小聲說道:「快些回家去,別在大街上走了,這次上頭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還真不是鬧著玩的,這官差的頭上甚至還被下了指標。
雖然並不高,卻也讓這官差敏銳嗅到了一絲風向。
中年長隨聽罷,連忙點頭:「多謝官爺通融,我們馬上便回去。」
官差胥吏貪污,這是肯定的,尤其伴隨大明光復省份越多,只能儘量避免。
好在大明現在的胥吏制度已漸趨完善,並且廢除了賤籍,還為胥吏提供了上升渠道。
即便是胥吏,只是用心踏實去干,也是有機會升級做官的。
所以這些胥吏可能還會貪,但總歸比原先要好多了,且就算是貪污,也會將朝廷政令好好實行下去。
甚至部分胥吏為了吃開國紅利,一個個干起活來都盡心盡力。都想趁著開國的檔口,去搏一個官身,擺脫自己世代泥腿子的身份。
整個南京一都二縣,禁絕纏足的政令如火如荼。
上元縣與江寧縣同為南京附郭縣,縣令與江寧縣令一樣,只不過上元縣令是皇帝剛占據金廈的福建士子。
聽說江寧縣令居然親自帶隊,這位上元縣令也不甘寂寞,同樣號召全縣有品級官員,也跟著親自帶隊清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著實觸目驚心。
兩縣的富戶豪紳,幾乎九成家的女子都在纏足,很多甚至才三四歲就開始纏。
也好在發現的早,纏足女子除去部分成年的,剩下的幼童都年齡尚小。
在召來大夫診看過後,只要及時停止,還可以恢復,但有些嚴重的還是會留下一些畸形後遺症。
這下,饒是兩個縣令以及部分起初為了政績的縣衙官吏,現在也不由有些發怒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真看到有如此多父母人家只是為了所謂大家閨秀,為了攀比就如此對待子女。
尤其不少幼童小小年紀,便被纏足痛的哭爹喊娘,他們怎麼忍心下得去手。
陛下果真蓋世明君,制止此等陋習。
後面的事情就簡單了,無非罰銀警告,且限期一月之內更正停止。已經確定無法更正停止的,則一律上報,由中樞吏部發正式公文免官去職。
有功名利祿在身的,也一律交由禮部革除功名,永不錄用。
一時間,兩縣富戶豪紳個個哭喊連天。不過沒用,江寧、上元縣令連帶麾下屬官官吏全都對此充耳不聞。
大明建立也有兩年多了,地方官吏早都被中樞粗暴替換的差不多了。半數官吏都換成了年輕士子,不少地方官甚至都是當初台彎、福建那一批起家的老人。
這些人做官可沒什麼顧忌,更不怕得罪人。尤其去年那場大規模打擊貪腐,更是讓他們意識到皇帝就喜歡這種清廉官員。
所以,對他們而言,什麼怕得罪人、地方掣肘,統統都是屁話。
他們只管政績,甚至有些極端的,還認為得罪地方權貴,反而能博取一個不畏豪強、忠正清廉的美名,仕途說不定還能更加順利。
這也是朱怡炅想要的效果,即便有故意得罪權貴,譁眾取寵之人,但整體問題不大,就怕地方官害怕得罪地頭蛇,而不敢為政,那才叫麻煩。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年輕士子組成的新興官僚集團,頗有種前明御史的感覺。
當然,他們不敢噴皇帝。
因為這位皇帝真的會砍人。
整個禁絕纏足過程可謂牽連甚廣,被罷官、革除功名者不在少數。
好在級別最高的就只有個刑部右侍郎,這傢伙似乎乾的還不錯,不說政績斐然,卻也兢兢業業。
對此,朱怡炅看了只能嘆息一聲,然後在免官公文上批覆:「可。」
不過即使如此清查重罰,肯定還會有漏網之魚。
但是無妨,朱怡炅本來針對的也不是這些成年女性,而是那些即將纏足的幼童和整個纏足的陋習風氣。
這波政令一出,纏足會變得像先前的阿芙蓉一樣,表面上肯定能完全禁絕。
阿芙蓉吸食會上癮,可能還會私下裡有人鋌而走險。
纏足卻是大概率不會,古代纏足盛行,主要都是上層階級吃飽了撐的,為了面子互相攀比。
現在纏足都無法明面上示人了,那還攀比個毛線。
不能攀比,誰還會冒著抓到就重罰的風險去纏?
真吃飽了撐的?
除非是那種有特殊癖好的,對付這種朱怡炅是真沒辦法,只能說儘量糾正。
也是得益於前線大戰的勝利,大明不說天下可得,至少南方大勢已成。
就算朱怡炅真推行一些過分的政令,那些士紳至多私下裡怨懟,卻絕沒有明面反對的膽子。
這既是攜大勝之威,行改革之事。
光是從這次被罷官人數,還有級別來看,朱怡炅算是下狠手了。
只是中央便已如此,地方不說更嚴重,卻也絕對輕不了。
也不知會有多少倒霉蛋被罷官,或是革除功名,前途盡毀。
甚至還會有不少纏足致殘的成年女性淪為犧牲品,但也沒辦法了。
正如某個偉人說過:「矯枉就得過正。」
這波只能算是強行禁絕必要的陣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