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077

  陳鋒成頭也不回地走了, 黎岩實在看不懂他的操作,嘆著氣彎腰想把他扔進醫療垃圾桶的東西翻出來。

  溫藝先一步伸手拿出來。

  「扔到教室後面吧。」黎岩說。

  盒子在溫藝的手中轉了個圈拋向半空,又被她接住, 「你們剛剛說了什麼?」

  黎岩瞥了她一眼,和她並肩走著,「炫耀了一下某人送我的戒指,和某隻小狗做下的標記。」

  溫藝笑了下。

  老穆依舊靜止在原地,估計也沒注意到剛才的小插曲。黎岩看著溫藝把東西扔進垃圾桶, 轉身走到他面前。

  「老師?」黎岩在他眼前揮了揮手。

  老穆被一抹晶瑩吸引回神,視線跟隨著她的動作。

  如夢初醒般,「啊, 那個。」

  略顯尷尬地摸了摸後腦勺, 「放假不管你們,上學記得不要戴飾品。」

  黎岩點點頭,老穆緊接著便抬腳走向辦公室,「那啥,你先畫吧, 缺什麼就跟我說。」

  發現辦公室的門開著,他往裡看了看又探出頭,「陳鋒成走了?」

  黎岩應了聲, 「可能吧。」

  接下來的創作過程幾乎沒人打擾她, 偶爾會有隔壁班的同學路過, 總會駐足觀察許久。

  溫藝在教室里寫題,輕柔的風裹挾著顏料的味道從窗口飄進來,翻動手中的書頁。每當有風吹來的時候, 她都會看向窗外忙碌的黎岩。

  整面牆塗起來太費勁, 黎岩畫了幾個小玩意兒填滿縫隙, 一上午過去,肚子發出抗議的聲音。

  黎岩皺著眉揉了揉肚子,恰好此時溫藝探出頭來,「吃飯去?」

  黎岩把畫筆扔進水桶撂挑子不幹了,盤腿坐在地上抬頭看著她沉默。

  溫藝翹起嘴角,轉頭從前門出來,「累啦?」

  黎岩面無表情地開口,「我討厭畫畫。」

  黎岩臉上沾了點顏料,很薄一層干在臉皮上,說話間有股緊繃感。

  溫藝抬手幫她搓掉,留下一大片粉紅色。

  牆面上掛著幾道菜品,各個國家的菜系都有,顏色很清透,像是夏日中五彩斑斕的泡沫。

  溫藝盯著一盤牛排看了很久,很是驚奇。

  明明牛排看起來就是褐色,她是怎麼做到畫得五顏六色還這麼好看的。

  「寶寶畫得好厲害!」溫藝捧起她的臉,重重地親了口。

  黎岩木著臉抬起髒兮兮的雙手,用手背蹭掉她的手,麻木地重複道:「我討厭畫畫。」

  討厭的事都能做得這麼完美,溫藝更敬佩了,不顧阻攔對著她的臉又親又蹭。

  「走吧,帶寶寶去吃好吃的!」

  溫藝拉著她的手想把她拽起來,第一下沒拽動。

  黎岩死魚一般癱在地上,「不行,必須讓老班請我吃飯。」

  溫藝張了張口正要說什麼,辦公室的門恰到好處地咯吱一聲。

  老穆鬼鬼祟祟地探出頭來想看看進度怎麼樣了,對上兩人的視線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誒喲,」他打開門走出來,看向琳琅滿目的牆壁,「誒喲!我還以為這是照片貼上去的!」

  他湊近眯著眼仔細看了看,又雙手背著退後看了看整體,「誒喲!」

  「這,穩贏了穩贏了!」

  黎岩背靠在溫藝身上,沒說話,有氣無力地看著他。

  老穆搓了搓手,「誒喲走走走!想吃啥隨便點!」

  黎岩這才慢吞吞起身。

  在學校參加的各種活動大多數都屬於吃力不討好,除了收穫一堆同學崇拜的視線以外並沒有其他實質性的好處。

  黎岩喝了口溫水,把菜單遞給老穆。

  畫得她腰酸背痛,拿畫筆的右手都是抖的。

  溫藝給她添上熱水,恭恭敬敬地為她按摩手腕。

  黎岩垂眸看了半晌,忍不住笑了。

  老穆看著對面的兩人,不自在地咳了兩聲,「那就先這樣,不夠再點?」

  黎岩還彎著眼睛,「行。」

  頭上已經冒出些許銀絲的男人透過熱騰騰的水汽,看向對面舉止有分寸、卻也親密無間的兩人。

  感嘆著搖了搖頭,舉起手邊的酒杯抿兩口。

  飯桌上的老穆滔滔不絕,像個普通男人一樣談天說地,小到家裡兒子的學習成績,大到目前的教育政策。

  黎岩就在一旁默默聽著,溫藝偶爾還禮貌應付幾句。

  有人聽他講話,他便說得更起勁了,加上酒勁上頭,整張臉泛著紅光。

  「一開始有人跟我說你們倆談戀愛,我還覺得是他造謠唬我呢。」老穆抹了把下巴,眯著眼回憶,「後來雖然嘴上告訴你們喜歡就行,可心底里還是覺得不舒服……要是我兒子是個同性戀,我不得打斷他的腿!」

  說罷,他看了眼兩人手上的戒指,「現在,突然覺得也還行吧。」

  溫藝停下筷子聽他說話,拉住了想要夾菜的黎岩。

  黎岩心裡生出一絲怪異的感覺,她不自覺地吞咽一下,乖乖跟著她一起放下筷子。

  老穆沒錯過兩人的小動作,笑了兩聲,「喜歡就好,快樂就好。這學期黎岩的成績進步很大,很不錯啊很不錯!」

  聊著聊著開始扯七扯八,黎岩也就重新拿起筷子。

  溫藝像個習慣應酬的老酒鬼,跟著老穆一起推杯換盞,只不過喝的是茶水,舉手投足間都極有分寸。

  黎岩看著她遊刃有餘地接住老穆的廢話,就忍不住想笑。

  「誒,說到這……」老穆不知道從她哪句話得到靈感,忽然換了話題。

  「我當初還跟黎岩說要小心你呢,我害怕你非要跟她一個班是想欺負她。」

  黎岩頓了頓,跟著他這句話拾起模糊的記憶。

  溫藝神色不變,「哦?是嗎?」

  「可不是嘛,多嚇人呢!」老穆夾了顆花生米放嘴裡嚼嚼,「誰知道你們居然……」

  老穆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一般,「該不會那個時候就互相喜歡了吧?」

  黎岩舔了舔下唇,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

  溫藝余光中看她緊張地戳青菜,勾起唇角。

  「嗯,我很久之前就喜歡她了。」

  老穆八卦之心驟然而起,好奇地望過來,「你們怎麼認識的?我聽她說你們還是初中同學?」

  溫藝笑意更深點點頭,「初三轉學過去的。」

  黎岩默不作聲,但悄悄豎起耳朵。

  溫藝左手伸進桌下,摸了摸她的大腿根。

  黎岩渾身一顫睜大眼睛,夾起腿把頭埋得更深,耳尖慢慢紅起來。

  「為啥轉學啊?」老穆擺起一副詢問祖上十八代的樣式,好奇到上半身都忍不住前傾。

  溫藝緩慢思考了下,「大概……那個時候就喜歡了。」

  黎岩垂著腦袋,心臟瘋狂跳動,血液齊齊湧上面容。

  什什什麼意思!

  老穆替她問出了心中的問題。

  黎岩聽見她慢條斯理地開口。

  「小時候……見過幾面,跟在她身後找了挺久的,初三才找到。」

  黎岩眨巴眨吧眼睛。

  虛握著放在腿上的手擠進了什麼東西,她垂眸瞥一眼,是溫藝修長的手指。

  後面溫藝又說了什麼,早就被震撼到的黎岩左耳進右耳出,只在腦中留下了淺顯的印象。

  面前蒸騰的水汽霧蒙蒙地籠罩眼前,扭曲旋轉,將景象變了又變。

  一如她此刻虛幻的心。

  叮鈴鈴——

  老穆接了個電話,遺憾地說她們師母催促回家,便急匆匆地付錢走了。

  這串電話鈴聲不僅催走了老穆,也勾回了雲遊天外的黎岩。

  她心頭一動,突然想起來什麼。

  「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溫藝先一步開口,堵住了她到嘴邊的話。

  黎岩偏頭看她一眼,又飛速挪開,「你……」

  你什麼?

  開了個頭,她卻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溫藝笑了笑,「沒關係,不記得了才挺正常的。」

  黎岩抿唇,神色糾結。

  胸腔被酸澀的情緒填滿,鼓囊囊的。

  「黎小同學?」見她不回話,溫藝低頭,親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嗯?」

  黎岩長長的眼睫毛顫了顫,輕掃到她的眼尾。

  呼吸一滯。

  周身迅速升溫,毫不掩飾的滾燙熱意將兩人的心燙化了,融在一起。

  黎岩嘴唇微張,吞咽了一下,抬起下顎湊上前去。

  沒想到還沒碰上,溫藝先一步撤回去。

  黎岩:「……」

  一邊用幽怨的眼神看著她,一邊又忍不住為自己的主動感到害羞。

  溫藝低低笑了兩聲。

  餐廳無比嘈雜,兩人坐在角落的四人桌上,周邊是滿面酒氣梗著脖子大聲聊天的顧客。

  在熱鬧中,黎岩準確捕捉到了她的笑聲。

  「你……」黎岩垂著眼不敢看她,「我們原來那麼早就認識了。」

  可她什麼也不記得,只能從她的話語中捕捉某些細碎片段。

  比如陽光下的那顆小石子,比如地攤上得之不易的廉價手串。

  再比如——

  黎岩腦海中忽然又闖進一個片段,畫面中的小女孩呆呆地聽著她唱歌,眸中映著她神采奕奕的樣子。

  喉間一陣哽咽。

  「你……」黎岩張了張嘴。

  溫藝指尖插入她的發間,撫上後頸。

  垂頭,一枚熾熱的吻落下來,吞掉了她未能說出口的話。

  大門外街頭小販吆喝的聲音由遠及近,順著周圍時而鬨笑的聊天聲一起飄到了天邊。

  桌上的鍋咕嘟咕嘟滾著骨湯,不斷向外擴散香氣,為環境蒙上一層虛假的霧氣。

  唯有觸碰的彼此,是那麼真實。

  連她自己都快要遺忘的曾經,就這樣活在溫藝的記憶里。

  連同她從前放棄的自我,被溫藝小心翼翼地收起來,直到在遙遠以後的今天,站在溫藝的眼眸中,對她說:嗨,好久不見。

  黎岩眼眶一熱,努力沒讓淚水滴落。

  只是一遍又一遍重複,「原來我們那麼早就認識了……」

  在不知是盛夏還是寒冬的時刻,有一個人,跨越時空無情的洗禮,深深地記住了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