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樓最大的包廂里，榮國公坐在皇帝的下首位置，整個人激動得不行，時不時就要敬皇帝的酒，說一些拍須遛馬的話。
坐在上首的皇帝不怎麼搭理榮國公，反而體貼地關心身旁趙貴妃的胃口。
皇帝梁璟今年五十有二，面容威嚴，五官厚重有肉，處事乾淨利落，是一個勵精圖治的帝王。
但他給趙貴妃夾菜時，臉上的神情卻十分柔和。
「愛妃，我記得你不是最愛望仙樓的蒸鹿尾嗎？怎麼，今日胃口不佳？」
「今日的鹿尾太瘦，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趙貴妃蹙眉說，殷紅的嘴唇上翹，嬌嗔之中還帶著幾絲不耐煩。
這鹿尾啊，就如皇帝對她的寵愛，看似烈火烹油，但實在食之無味，又作用不到她的兒子三皇子身上。
東宮住的還是太子。
趙貴妃趙姝菀十六歲入宮，陪伴皇帝二十餘年，卻還是一副二八芳華的模樣，絕色傾城。
皇帝撫著鬍鬚哈哈大笑起來，親自在白瓷盆中淨了淨手，「愛妃是顯啃骨頭太費事吧！」
說完，他擦了擦太監總管遞過來的雪白手帕，親自給趙貴妃剝起了鹿尾。
九五至尊的皇帝居然給妃子剝鹿尾。
今日參宴準備勸諫陛下多多關心太子的朝臣們緊緊抿起了嘴。
帝妃二人旁邊，太子和三皇子隨侍在一旁，兩人皆是正襟危坐。
但仔細看，能看出三皇子眼神里的喜悅和得意。
在梁允睿看來，他就算不是嫡子又如何，父皇一向寵愛他的母親，又冷落皇后多年。
說不定時機一到，皇后就會被廢！母親登上後位，到時候他就是東宮太子！
太子則是戰戰兢兢地吃著東西，眼角餘光隨時注意皇帝的動向。
剛剛那一幕他雖然氣憤，不過多年以後他已經習慣了。
父皇一向偏寵趙貴妃，對他母親不聞不問，順帶著對他這兒嫡子也是不咸不淡。
但是，只要他一日住在東宮，一日就是大安國的繼承人！
皇帝剝好了一盤鹿尾，又親自餵到趙貴妃口中。
「夠了，多了膩。」趙貴妃吃了兩口就拒絕張口。
皇帝也不惱，隨後看向太子和三皇子：「你倆誰喜歡吃鹿尾肉？」
太子和三皇子異口同聲道：「兒臣喜歡。」
皇帝點點頭，順勢把剩下的鹿尾肉賞給了三皇子。
三皇子很是開心，說著討喜的話接過鹿尾。
太子低下了頭，失望之情被他極力掩蓋還是溢了出來，他整個人食不下咽。
多麼似曾相識的一幕啊，在他二十幾年的人生里發生過很多次。
朝臣們個個為太子感到不平。
但是奈何趙貴妃在此，他們什麼也不敢說，於是把目光看向榮國公。
榮國公可是老臣了，因為是武將，性格耿直，沒有絲毫的彎彎繞，深受皇帝喜愛。
雖然他幾個月前失寵過一次，那也是因為梁月華是聖國細作的事情敗露了。
榮國公又因為這件事淪落成鳳梁城的笑柄。
不少人都在看他笑話，說他一把年紀了，竟然收了個敵國細作當養女！
結果今日元宵節，大傢伙散朝時，陛下就點名要榮國公留步，讓他一同參加晚上的宴會。
這在同樣被邀請參加晚宴的朝中重臣眼裡，就是陛下釋放的一個信號，說明天子已經原諒了榮國公的糊塗。
丞相連忙給榮國公使眼色，讓他打個圓場給太子鳴個不平。
哪知榮國公看了劉丞相一眼，立刻轉開了視線，就當看不懂、不知道。
劉丞相不得已，只能主動舉杯敬了皇帝和太子一杯，並且說了太子過年期間有哪些功績。
群臣跟著劉丞相讚揚太子溫良恭儉讓。
太子頓時不好意思起來，連忙自謙道，說都是他的份內事，並沒有做到最好。
另一幫支持三皇子的臣子轉而夸三皇子有多孝順趙貴妃，又日日不顧太后的厭惡，天天去太后宮裡請安。
三皇子說話就要討喜得多了，立刻說他的孝順不過是跟父皇學的。
皇帝哈哈大笑起來，連誇了三皇子好幾聲，又扭頭看向太子：「允宸啊，這一點你學學你三弟，有時候也得多孝順你的母后啊！」
太子聽到這話，頭低到盤子裡去了。
他也想孝順皇后，奈何皇帝很久以前就不喜歡他母后。
在他剛滿五歲，皇帝就把他從皇后宮裡帶走，讓他住在東宮，陪伴他的只有老師和嬤嬤。
此舉讓他和皇后生疏到一年到頭沒幾句話，等他長大了，父皇又說他不如三弟孝順！
皇帝見太子低頭的樣子就皺起了眉，太子這個樣子讓他十分厭煩，他都把最好的位置給了二兒子，結果這孩子整天戰戰兢兢，說話做事畏畏縮縮，一點沒有一國太子的氣魄。
「宋將軍，這些天你教導允宸、允睿武藝，他們習武天賦如何？」皇帝立刻看向不遠處的宋庭淵。
眾所周知，太子文弱，一向不擅長武藝。
而三皇子從小受盡寵愛，身體壯得跟頭小牛犢子一樣，平素最愛舞刀弄槍。
皇帝此舉，是借著三皇子打擊太子。
宋庭淵就坐在丞相不遠處，整個人冷冷清清，像是宴席上的旁觀者一樣。
他打了勝仗歸來後，一直領著皇帝的秘密差事，很少結交朝臣。
就算皇帝封他為太子太傅，同時教導太子和各位皇子的武功，他也並沒有和任何一個皇子關係親近。
既不結交群臣，也不參與太子和三皇子的明爭暗鬥，讓重臣們都有些暗暗不爽。
憑什麼大家處在水深火熱中，宋庭淵就可以置身事外，同時還得到皇帝的信任！
所以，皇帝一讓宋庭淵評價太子和三皇子的武功，大臣們都暗自高興。
要是宋庭淵照實說，勢必會得罪太子。
要是宋庭淵為說太子的好話，勢必又會得罪三皇子。
「回陛下，太子和三皇子天賦不同，一個側重於防守，一個側重於攻伐！」宋庭淵面不改色地回。
這話一出，皇帝和大臣們愣住了。
沒想到宋庭淵居然化身端水大師。
這招明智，但讓大臣們很不開心，大家都在局中，憑什麼宋庭淵在局外瀟灑！
劉丞相立刻開口逼問：「戰神，你的話實在讓我無法苟同，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你身為太子殿下和諸位皇子的老師，居然能說出這般模稜兩可的話！實在有負陛下的聖恩！」
皇帝立刻不悅地看向宋庭淵。
宋庭淵面不改色地回：「身為老師，更應該看到學生的優缺點，好戰的未必一直能贏，防守的未必一直會輸，就和打仗一樣，兵力強於敵人，當然要攻伐，不如敵人，當然要防守！」
「這不是模稜兩可，這是以大局為重！」宋庭淵擲地有聲。
劉丞相愣愣地看著宋庭淵，暗罵一句小滑頭。
明明就是不肯站隊，跟他扯什麼兵法！
皇帝很滿意這番話，鼓起掌來，「不愧是我大安國的戰神，既能打仗，又善謀略，實乃我安國之幸！」
趙貴妃也柔柔地看了宋庭淵一眼。
宋庭淵這樣兩不相幫，讓她對他更感興趣了。
這等有謀略之人，正好可以和她家小侄女趙央婉相配，然後幫她匡扶三皇子！
「陛下，宋將軍既有雄才大略，又能為人師表，簡直十全十美了，就是可惜，找了一個商戶女！」趙貴妃搖著頭，一副惋惜不已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