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一夢浮生

  皇城外東北角。

  有座依山而建的寺廟,名為禮佛寺。

  這是專門接待皇室成員,為皇族祈福的寺廟,平日裡並不對外開放。

  而在今夜,山門外卻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阿彌陀佛!」

  法海一身白衣,與張恆說道:「請道友為我壓陣。」

  「可...」

  張恆也不廢話,腳下一點,立在了禮佛寺門口的石碑上。

  法海整了整衣冠,雙手合十踏入寺中,低沉的話語聲響徹八方:「三位聖僧何在,金山寺法海前來拜會。」

  「法海?」

  眾僧從睡夢中驚醒,一個個面面相覷。

  他們跟隨三位聖僧來開封,本就是為了捉拿法海。

  現在還沒等他們有所行動,法海就自己跳出來了,天下還有這等好事。

  踏踏踏...

  百名武僧提著棍棒,從僧舍內衝出。

  到了外面一看,法海白衣勝雪,一手托缽,一手持念珠,臉上還帶著淺淺笑意。

  「法海,此世佛門當興,你也是佛門弟子,應該能明白我們的苦心才是,又何苦與我們作對,讓外人見了笑話?」

  眾僧讓開道路,恭迎著三位從後面走來的老僧。

  「歸難禪師!」

  法海掃了眼走在中間的老僧,又用眼角的餘光撇了撇其餘二人:「歸渡與歸劫禪師。」

  「法海,回頭吧。」

  歸渡禪師開口。

  「不要自誤,我們敬你是轉世羅漢,你老老實實跟我們走,我們不會傷你性命,你也省得受皮肉之苦。」

  歸劫禪師也跟著開口。

  法海不置可否,反問道:「燕大俠呢?」

  三人不答,只是靜靜的看著法海。

  法海一見便知道,今日不分個勝負,三僧是不會老實交代的。

  「得罪了。」

  法海一拽袈裟,口中喝道:「微斯摩耶,大願地藏!」

  轟隆隆!!

  法海身上的袈裟沖天而起,將整個禮佛寺捲入其中。

  眾僧定睛一看,袈裟內自成天地,腳下是黃泉水,頭頂是紅蓮火,這居然是一個縮小版的煉獄。

  呼!!

  火焰升騰,向著眾僧燒去。

  被這業火一燒,頓時有定性不足的僧人發出慘叫,只剎那便被燒成了一團飛灰。

  「持咒!」

  「持文殊菩薩心咒,破他煉獄!」

  三位聖僧同時上前一步,伸手向法海指去:「唵、阿、若、巴、佳、吶、帝!」

  「唵、阿、若、巴、佳、吶、帝!」

  百僧盤膝而坐,齊持文殊心咒。

  四大菩薩中,地藏號大願菩薩,文殊號大智菩薩,普賢號大行菩薩,觀音號大悲菩薩。

  唵、阿、若、巴、佳、吶、帝。

  是文殊智慧咒中的咒文,雖然沒有唵、嘛、呢、叭、咪、吽這句觀世音菩薩心咒出名,效果卻是不差分毫,意思是:以大智慧破一切煩惱。

  轟!!

  小煉獄內地動山搖。

  法海的袈裟開始出現裂紋,好似隨時會被扯開一樣。

  這不奇怪。

  法海雖然厲害,卻雙拳難敵四手。

  三大聖僧就不說了,剩下的百餘僧眾,也各個都是五台山上的好手,法海相當於用一個人的力量,對抗整個五台山傳承,能頂住才有鬼了。

  「殘燭,西風,塌床,起坐不能相平,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就在法海要抵不住壓力時,四周突然傳來淡淡笑聲。

  眾僧抬頭看去。

  只見張恆從天而降,落在法海身邊,向眾人拱手道:「茅山後學之士,張恆,見過諸位高僧。」

  「你...」

  歸劫禪師正要說些什麼。

  張恆不等他開口便一揮衣袖:「夢來!」

  唰!!

  周圍的場景再變。

  歸劫聖僧左右看看,不遠處就是五台山的山門,而在他身邊,則站著他的弟弟妹妹。

  「哥哥,你不要去當和尚好不好,我們捨不得你。」

  歸劫聖僧正茫然著,耳邊就聽到了弟弟妹妹的哭聲。

  轟!!

  歸劫聖僧的腦海里轟的一下。

  他想起來了,自己十二歲那年,父親攤上了徭役,要去挖運河。

  父親體弱多病,身子骨一直不好,這要是去挖運河,恐怕去的容易回的難。

  正好,五台山上招小沙彌,要10一12歲的,管吃管住不說,誰家要是把孩子送去,還給600文錢。

  於是他便一咬牙,將自己賣到了五台山。

  得了六百文錢,讓弟弟妹妹帶回家去,用錢財免了父親的徭役,自己則一輩子都留在了山上。

  「這是...」

  歸劫聖僧不是法海。

  他沒有對張恆敞開心扉,而張恆的夢術也不足以迷惑他,所以很快便回過神來:「這是夢啊!」

  歸劫聖僧正要破夢。

  下一秒,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著:「阿劫!」

  「阿劫?」

  歸劫聖僧楞了一下。

  好熟悉的名字,怎麼聽著這麼熟悉?

  是了,李劫是我的俗名,小時候母親一直叫我阿劫。

  回過頭。

  入眼,一名三四十歲的婦人哭著跑來,一把將他抱在了懷裡。

  滴答...

  淚水打在臉上,歸劫聖僧想要伸手推開母親,可伸出的手卻遲疑在了半空。

  「阿劫,你怎麼這麼傻啊,你去當了和尚,母親還怎麼活啊!」

  母親抱著歸劫聖僧,淚聲俱下。

  歸劫聖僧目光中滿是茫然,開口道:「母親,我已經有一百年沒見過您了。」

  說完,又嘆息道:「雖然我知道這是夢,一切都是假的,可我還是捨不得您啊,我十二歲自賣上山,再下山,已經是二十年後,您和父親已經過世,弟弟也當兵走了,去向成謎,妹妹則嫁了個大她八歲的老男人,還不到三十歲,就已經瘦的沒有人模樣了,這些是我一輩子的遺憾。」

  「胡說什麼,你父親從金老爺那借到了錢,可以抵徭役,你不用再把自己賣給和尚了。」

  母親拉著歸劫聖僧就往回走:「跟我回家吧。」

  歸劫聖僧略顯遲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我們回家。」

  一步一步,歸劫聖僧跟著母親向家走去。

  回到家中一看,果然,父親已經借到錢了。

  沒有了徭役的壓迫,五口之家又恢復了平靜。

  轉眼三個月過去了,歸劫聖僧不去想五台山,也不去想這是個夢,專心致志的留在家裡,帶著弟弟妹妹醃野菜,醃黃瓜,然後再將這些東西賣給五台山上的僧人。

  有人問他,他醃製的野菜跟黃瓜為什麼這麼好吃。

  歸劫聖僧總是笑而不語,他十二歲自賣上山,在火工院待了六年,後來就是憑這一手醃黃瓜的功夫,調入了講經堂。

  轉眼又是幾年。

  一開始是醃黃瓜和野菜賣到五台山上,等有些積蓄之後,歸劫聖僧就做起了醬菜齋,隨後又將醬菜齋變成了素食酒樓。

  別人的素菜,清淡無味。

  歸劫聖僧的素菜,卻能做出大魚大肉的味道來。

  一間店,兩間店,五間店,十間店。

  以素宴文明的歸難樓,很快在各地遍地開花,李家的日子也變得富貴起來。

  父親成了里長,母親身邊有十幾個人伺候。

  弟弟讀了書,雖然沒中舉,卻也花錢買了個八品監漕使的肥缺。

  妹妹就更好了,嫁給了順安知府的兒子,走起路來都帶風。

  「噗!」

  一口血吐出來。

  歸劫聖僧睜開眼,整個人跟泄了氣的氣球一樣癱軟在地。

  一旁。

  歸難聖僧將他扶住,一臉的難以置信:「師弟,你中了什麼妖法,居然把你害成這樣?」

  歸劫聖僧搖頭:「是我破了自己的佛心,強行滯留夢中,不怨別人。」

  歸難聖僧不明其意。

  歸劫聖僧笑道:「我心中有缺,始終未能克服,今天正視本心,一夢浮生,無憾矣!」

  說完。

  一道靈光自頭頂飛出,直入九天。

  歸難聖僧急忙查看,入眼,歸劫聖僧已經圓寂,嘴角還帶著些許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