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堂,眾人各懷心思陸續散了。
宋尋年和艾舟對視一眼,即使是真的,那他們怎麼也得幫幫唐墨。
還要儘量制衡東方夜。
於是他們向沈殿主請求與東方堂主隨行,但殿主什麼都沒說,只是思索著什麼兀自離開了。
待回到他的房間,沈殿主眼中閃過壓抑多時的精光,仿佛夜色里貪婪的獸。
東方夜回來第一時間就找了他,他比其他人更先看的留影石。
而他讀懂了那黑衣化神女修的唇語,其中有一句令他幾乎沒控制好情緒。
「屆時你若肯主動入魔,雙手奉上天魔之體,為師便饒他一命」
所以沈殿主才干涉留影石,模糊了懷禮的臉。
而東方夜不懂唇語,還以為是其身份敏感,隨即諱莫如深又諂媚地表示絕不會說出去,是留影石本就沒記下那人的臉。
此刻,半步大乘的沈南冥俯瞰靈樞城的長夜,當黎明再起時,一切都會改變。
天魔之體重現了。
當真是天道眷顧,沒想到這數千年不曾現世的根骨,竟會在他這一代降臨。
甚至就在咫尺之間……!
順理成章的,這回至寶合該歸他之手!
「白露丹閣…唐墨…」
「呵。」
沈南冥神色深邃,眼底洶湧。
本想著唐墨是個人才,可以為他所用,先前才對他不吝幾分重視和讚美。
但在天魔之體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未知的舉報真是瞌睡送枕頭,唐墨包庇魔宮安家千金甚至與之成親……
連道義都站在他沈南冥這邊,理由都不用費心找。靈樞滿城聞之,孰正孰邪高下立判!
沈南冥激動到呼吸都重幾分。
只是天魔之體千年難現一回,他對此至寶了解也不夠多,只知道其奧妙無窮,能奪取為己用。
但奪取必有相關條件,他得先去弄清楚才安心。
應該有上回現世時的記載……
沈南冥笑的意味深長。
「唐閣主,若你識相,這靈樞城還有你一席之地。六品丹師到底稀罕,而本殿惜才。」
「可若不識……便先你夫人一步,去地府等她吧。」
-
「劍尊留步!」
剛出靈樞殿,炎陽宮宮主夏霏便喊住了步履匆匆的葉清漪。
後者不耐回頭,冷漠神情中壓著幾分焦慮:「璇璣,何事?」
夏霏余驚未消似的長出一口氣,深深看她:「劍尊這是急著上哪去?」
「趁還未封城,回清虛山。」葉清漪快速道,「本尊也勸你儘早回去主持大局。」
夏霏眯了眯眼:「我記得奕道大會時你親口說,與白露丹閣為敵便是與你為敵……」
「……所以璇璣是想讓本尊應允隨口之言,幫襯白露丹閣,即使他們疑似包庇魔界之人?」
「恰恰相反。」夏霏複雜道,「你我雖不算朋友,但到底有幾分交情。我只想勸你莫要插手,獨善其身。」
「葉家只剩你們三人,清虛宗好不容易走上正軌,你……」
夏霏話沒說完,嘆了口氣:「罷,就說這麼多,你應自有計較,做不出傻事。」
葉清漪的神情隱藏在夜色下,已控制得平淡如水、波瀾不驚。
傻事……
這麼多年來,她有意無意做的還少嗎?
「本尊倒是聽說不止玄樂長老,璇璣你也與唐閣主有幾分交情。」葉清漪反問,「白露丹閣曾幫貴宗弟子和長老甚多,你便沒想過助他們一臂之力?」
「剛才想過。但你也見到沈殿主的態度,而殿主本人和靈樞殿的實力……」
夏霏喟嘆道:「我們都是一宗之主,炎陽宮家大業大,我有心無力,更不能拿全宗去賭什麼。」
沈殿主召開此會一是通知,二便是警告。
他沒主動請任何一家幫手,即是要求每一家都袖手。
關乎全宗,夏霏必須以大局為重,不得不割捨一些。
葉清漪沒有搭她的話,轉身冷淡道:「多謝璇璣特來提醒,本尊會銘記在心的,告辭。」
說罷,她快步離去。
夏霏望著葉清漪的背影久久駐足,心底複雜。
剛才開會時,她就留意到劍尊震驚後神情微妙,在出神深思,隱隱掙扎,最後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說散會時葉清漪也是第一個離席的,腳步有幾分不合氣質的焦急。
夏霏才追上來提醒一聲。
但現在她覺得,葉清漪似乎早已堅定了選擇……
罷了,言盡於此。
夏霏拿出玉簡,她還要讓玄樂保持清醒和理智——雖然很難。
但他總不能把瑤瑤也賠進去。
-
萬寶樓頂層閣樓,藍琳目瞪口呆。
「不,這不可能!肯定是哪弄錯了!小墨和未晞怎會是魔界細作?!」
「我認識小墨這麼多年了,我還能不知道他?!」
藍琳激動地連聲大喊:「別說魔界,他連滄州都沒出去過!定是有人眼紅陷害他們!」
「恐怕是真的。」
藍詠初嘆了口氣,並不意外女兒的失態。
散會後他第一時間來了萬寶樓,本想先不說,只提醒女兒:今天明天不管發生什麼都別出去。
但女兒太過聰明,瞬間反問是否與白露丹閣有關。
現在藍詠初只能都說了,證據確鑿,沈殿主親自出面足以說明很多事。
藍琳急得滿臉通紅,不停咬著指甲,她到底是萬寶樓樓主,已在考慮最壞的可能性——即此事為真。
她能篤定唐墨和魔界無關,但黎未晞的確是去年他退宗時突然帶下來的。
可這根本不重要,即使未晞真來自魔界,哪又如何?
他們絕對不是什麼魔界細作,更不是壞人,藍琳要連這個都懷疑,也不配當他們姐姐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倆是壞人甚至是魔修,她也絕不能袖手旁觀!
她最是幫親不幫理的人。
現在情況是靈樞殿封城後就要包圍白露丹閣,要對她的弟弟和弟妹下手……
「不行,絕不行…我必須做點什麼……來人,把金樓鐵衛都給我——」
「你什麼都不能做,也什麼都做不了!」藍詠初突然怒吼打斷女兒,「給我老老實實呆著,哪也不許去!」
「爹……?」
藍琳似是被他嚇著了,眼神無比茫然地盯著他:「你什麼意思?」
「你幫不了。」藍詠初臉色鐵青,「藍家也幫不了,大局已定,我們不可能反抗靈樞殿和沈南冥!」
「所以……你是要我、要我不管他們?」
藍詠初僵硬地點了點頭。
藍琳顫抖得語氣都變了調:「那是我的…弟弟和弟妹,連他們的婚事都是我操辦的,未晞的嫁衣都是我幫著穿的……那是我的家人啊!」
「藍輝才是你的親弟弟。」
藍詠初狠著心道:「他們到底是外姓,而你姓藍,你流著藍家的血……琳兒,爹已對你格外縱容,大事當前,莫要因你一意孤行,而將家族置於危難之地。」
「而且,縱使黎未晞或許……但靈樞殿對唐墨的處置沒有說死,至少他還能……」
藍詠初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深吸一口氣:「之後爹會親自去求沈南冥,確保唐墨平安無事。」
藍琳久久無聲注視自己的父親,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接著她突然爆發,瘋狂地揮袖掃掉滿桌茶具,尖銳刺耳的破碎聲遲遲不停,紅毯上滿是碎片,猶如扎進誰的心底。
當重歸寂靜,閣樓內已一片狼藉。
藍琳雙目血紅,顫抖指著藍詠初:「你怎麼敢的……?你可曾記得——是小墨救了你的命!」
「你當初吃了他的壽元丹,是你親口承諾從此以後藍家就是他的第二個家!我怎從不知你是如此不仁不義之人!」
藍詠初無力反駁,他剛才也有幫唐墨說話,可當發現沈殿主的態度明確……
而他確實不能拿全家老小去忤逆靈樞殿。
「琳兒,事已至此,莫再說了……爹之後會全力保全唐墨性命的。」
藍詠初起身離去,靈力鎖死大門,軟禁了他的女兒。
「懦夫……懦夫!!」
出了閣樓,瓷瓶摔碎的狂響與藍琳歇斯底里的喊聲仍是追上了藍詠初。
且不說的確無力……幫助魔界之人,藍家必萬劫不復。
而為了家族,藍詠初必須當這個懦夫。